桃子今天经歷了太多第一次,兴奋地根本睡不着,而整个昌国,似乎也沉浸在太子大婚的喜庆中,街上依旧吵杂热闹。
偷偷下楼想看看热闹,看见千罗棉躺在马厩上,静静看着星空。
见他没带簪子,桃子也爬上马厩。
千罗棉听见动静,看向桃子爬上来的方向,似乎有些意外。
「怎么还没睡?」千罗棉边插上簪子边问道。
「我太兴奋了,有点睡不着。你也是吗?」桃子心想。
「我本来就睡得少。」千罗棉撇过头去,望向星空道。
桃子有些好奇他在看什么,也爬到他隔壁躺下看向星空,肩膀就这么轻轻地碰着千罗棉的肩膀。
千罗棉感到自己心跳逐渐加快中,却捨不得移开。
就这样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想地看着满天的夜星,岁月静好,大概就是这种感觉。
两隻手靠得那么近,千罗棉甚至可以感到桃子的体温,似有若无地传到了自己的皮肤上。他只要稍微动一下,就像是呼吸那么微弱的幅度,就能碰到桃子的手了。
或许他鼓起勇气牵住桃子的手,她也不会怎么样。
但千罗棉没这么做。
这就是他俩之间的距离。无论靠得再近,也是不能触碰。
「星空好看吗?」桃子心想。
「还行。」千罗棉小声道。
「但我想去街上看看,我没逛过夜市。」桃子爬起身来心想。
千罗棉也坐起身来,问道:「走吗?」
「好!」
【偷来的夜晚】
夜市上人来人往,放眼望去,竟然多是情侣,就连中年夫妻,也是手牵着手逛着,看起来十分甜蜜。
「一夫一妻,你看他们多浪漫啊!」桃子拉了拉千罗棉的袖子心想。
千罗棉笑回:「黎国推崇妻妾成群,因为多妻益于繁衍子嗣,并非一无是处。婚姻本来就是反映民情的制度,难道孰优孰劣。」
「但我还是喜欢一夫一妻,因为我若是嫁人,就会一心一意只对一个人好,当然希望未来夫婿也只对我好。」桃子心想。
「那趁我们还在昌国,你快挑一个喜欢的,就能如愿了。」千罗棉玩笑道。
「白棉花你呢?你喜欢一夫一妻,还是妻妾成群啊?」桃子在心中问。
「我叫..」千罗棉正想大声更正桃子,想到他们变装掩饰身分,讲出来就穿帮了,只能住嘴。
桃子露出了胜利的神色心想「一夫一妻,还是妻妾成群啊?」
叹了口气,千罗棉道:「都不喜欢,我就喜欢孤独终老。」
桃子露出了恍然大悟的模样心想「所以你是故意板起张脸的啊?就是为了看起来难亲近,斩桃花?」
桃子这歪理让千罗棉忍不住笑道:「对,就是这样。」
「但你这两天很爱笑啊!我瞧你就是个爱笑的人,老是装着不累吗?」桃子心想。
千罗棉有些猝不及防道:「我爱笑?你很常看见我笑吗?」
桃子点了点头。
看见不远处有捏麵人的摊子,桃子上前在老闆面前比划一番后,开心付了钱。
没过多久,桃子手拿一个捏麵人,小跳步回到了千罗棉面前。
捏麵人是一个身着华服的男子形象,挒开大嘴笑着,但不同于一般捏麵人,男子的头发跟眉毛都是白的。
「这可是我生平第一次在夜市买的东西,送给你啦!提醒你不用板着脸,多笑笑,就算想躲桃花,也不必假装成别人,做自己就好了。」桃子笑着心想。
拿着捏麵人,千罗棉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
该说受宠若惊吗?但这就是不怎么值钱的捏麵人,若说心无波澜,却也不完全是。
因为它不是随处可见的捏麵人,是不能言语的桃子,靠着比手画脚,让老闆特地按照自己的形象做出来的。
这份心意,比圣上随手赐赠的整箱稀宝,都要让千罗棉来得感动。
「你不喜欢吗?怎么不笑啊?」桃子有些担忧心想。
「喜欢。」千罗棉挤出了个笑容道。
「其实你笑起来,比这个捏麵人甜多了!可好看呢!」桃子开心想着。
「一个姑娘家,讲话别这么轻浮。」千罗棉有些不好意思道。
桃子吐了吐舌头,心想「好看还不让人说了?」。
千罗棉正想反驳,身后却被一个补货的小贩给撞了一下,把他撞进桃子怀中。
「不好意思啊,兄弟,没撞伤你吧?」小贩一脸抱歉道。
千罗棉将头摇了摇,表示没有大碍,但站定后才发现桃子依然紧抱着自己,而他的双手,也正搂着桃子的腰。
「好香,是墨条的味道。」桃子的心声传到千罗棉脑海中。
用来染黑头发的墨条香味残留在千罗棉发梢,醇厚却淡雅,若非靠近是不会察觉的。
千罗棉几乎是用了所有的意志力才能推开桃子,只觉得整颗心都要从胸口跳出来了。
他不是不能碰她,而是害怕一旦碰了,就放不开。
远处一阵火光,原来是杂耍正在表演喷火。
桃子牵起了千罗棉的手,兴奋朝着杂耍的方向奔去。
这次,千罗棉没有放开,反而紧紧地握牢了。
就一晚,我不是御前房主千罗棉,只要一晚就够了。千罗棉心想。
他只是一个牵着心仪女孩之手的爱笑男孩。
【就连扯平也做不到】
就像老天在嘲讽着千罗棉的痴心妄想,给了他一晚的美梦,第二天就来得特别残酷。
东方刚冒出白光,破晓便飞进了千罗棉厢房的窗子。
看了破晓带来的纸条,千罗棉知道该来的,终归会来。
写下回覆让破晓带回,千罗棉洗去装扮,重整装束。
当千罗棉再次白眉白发一身官服出现在桃子面前时,她有些讶异。
眼前的千罗棉又变回宫中那般不近人情的模样,与其说她不喜欢,倒不如说很有距离感。
「回程不赶,带你去个地方玩玩。」千罗棉道。
听见他这么说,桃子只道是自己想多了,笑着点头同意。
因为官服带个女子随行招人眼目,千罗棉将桃子打扮成一个小宦官,两人于中午来到一湖边古城。
城中小桥流水,环境优雅却也人来人往。载客游湖的小船缓慢漂行,湖边店家时而传来悦耳音律,时而传来人客们开心的喧哗声,诗意盎然,如梦似画。
桃子正忙着左顾右盼,只见小桥上站着几个官差,一开始还有些松散地在交头接耳,一瞧见千罗棉后急忙立正站好。
「在这等我,我去去就来,别走远。」千罗棉摘下了簪子说道。
见过他摘下很多次簪子,但不知为何,这次却让桃子有些不安。
她总有种预感,此次白棉花走后,就不会再回来了。
小跑上前,桃子硬是从他衣襟中翻出了簪子,插到他头上心想「你是不是要跟他们走,然后就不回来了?」
千罗棉摇头道:「不会!我跟他们交代些公事,讲完我们就在这里玩一天,晚上带你游湖。」
但千罗棉脸上没有半点笑意。
「那你簪子不要拔下来」桃子心想。
终于露出微笑,千罗棉道:「你就这么怕被丢下,这么胆小?」
师父三天两头就把桃子丢在家里,她每次都没害怕,因为她知道师父迟早会回来。
但白棉花不一样。他没有一定要回来的理由,所以桃子害怕,他一走,就再也见不着了。
千罗棉突然有些错愕地摘下了簪子。
「等我,一定会回来。」千罗棉佯装镇定道。
千罗棉走向桥上的宦官,孙尧上前将一小包东西交给了他。
巧妙地用身体挡住桃子的视线,千罗棉将包裹收进衣袖中。
「其馀的呢?」千罗棉问道。
「回稟房主,棺木皆恢復原状,保证看不出有任何蹊蹺。」孙尧恭敬道。
千罗棉点了点头道:「晚上安排一艘船,确定周围一个人也不要有,我自己划。」
「诺!」
「时辰一到,来船上跟我匯合。」千罗棉交代道。
「诺。」
挥了挥手,千罗棉示意宦官们退下后,便转身回到桃子等待的地方。
见她手拿两个热腾腾的烧饼,千罗棉重新戴上了簪子。
「就说了我会回来吧?」千罗棉柔声道。
桃子将一个烧饼递给千罗棉,心想「给你的」。
「你还真是餐餐都不能落下啊!」千罗棉有些好笑道。
桃子大口咬下烧饼,心想「你才奇怪!你都不会饿的吗?」
「所以我瘦啊!」千罗棉打趣道。
桃子愤恨地又咬了一口烧饼,心想「你在说我胖吗?」
这次千罗棉笑而不答,逕直走向城中繁荣的街道。桃子见了,也忙大步跟上。
今日逛街,却跟昨晚的感觉大不相同。
昨晚人如潮涌,虽真要撞上时大家会稍微回避,但一不注意还是会与人擦肩而过。但今天身边人来人往,每个人走到桃子附近时却像她身上带刺般,刻意让开了路。
再瞧瞧街边的摊贩,本来都还在大声叫卖着,但桃子一走近,就鸦雀无声,低着头不敢直视。
拍了拍千罗棉,桃子心想「你看你烧饼拿手上又不吃,人家觉得你奇怪都避开咱们了!」
千罗棉转头道:「他们是因为怕我,跟烧饼没关係。」
他们现在已经进入了黎国国境,人人见到千罗棉就如同看见夜叉,自然是半点动作不敢有。
桃子皱眉心想「因为你又板起张脸啊!对着他们笑一笑,他们就不会怕了」。
千罗棉不由得笑出声来道:「我要是对着他们笑,只怕他们会更害怕。」
「为什么啊?」桃子不解心想。
「对他们来说,我就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鬼见愁。你想想,一个鬼差对着你笑,你心里不会慎得慌吗?」千罗棉笑道。
「但你杀的不都是坏人吗?」桃子心想。
「他们只见我杀人,又怎会知道那刀下之人是好还是坏啊?」千罗棉回答。
「那你讨厌被人畏惧吗?」桃子在心问道。
千罗棉露出了坦然的微笑道:「那倒没有。正因为他们畏惧我,所以只要我一出现,什么小偷扒手就不敢造次。他们做坏事被一般官差抓住,了不起打个一顿关个几天,但若是遇到我,一双手就没了。光是在街上走,就能确保好人安全,就算只是治标不治本,也挺好的。」
桃子露出了理解的表情,心想「那我们尽量逛久一点吧!」
千罗棉一脸惊讶道:「还逛?你赶了半天路不会累吗?」
拉起千罗棉的手向前奔去,桃子心想「为了大家的安全,只能累一点了」。
拔腿跟着,千罗棉自己也没注意到,人人害怕的御前房主脸上出现了笑容。
只要跟桃子在一起,他就不是鬼见愁。
但时光总是在快乐的时候过得特别快。
转眼近黄昏,千罗棉将桃子带到了湖边。
「说了带你游湖的。」千罗棉笑道。
桃子看见眼前有艘华丽的小船,船厢里还备好酒菜,开心地跳上了船。
千罗棉在船尾,用桨轻轻把船送到湖中心。
桃子一边享用着佳餚,一边欣赏着日落湖心的美景,要是她会唱歌,怕不是已经哼上小曲了。
看着渐落的夕阳,桃子感到自己的眼皮也跟落日一样沉重,终于在夜幕拉上时,她也在船厢中睡着了。
湖中心,只有他们一艘船。
千罗棉拉下帘子,走进船舱。
此刻开始,这艘船上无论发生什么事,也不会有外人得知。
从衣袖中拿出小包打开,里面是一截白骨,正是与邹王有染的宫女遗骸。
光凭张渊的几句说词跟一个模糊的胎记,千罗棉其实也不敢肯定桃子是不是邹王之女。
要确定桃子就是邹王骨肉,滴骨认亲是最强而有力的证据。
只要能肯定她就是宫女亲生的,就能证明她的生父是邹王。
推开满桌早已被下了迷药的饭菜,千罗棉坐到桃子身旁。
拔出短刀,千罗棉迟疑了数秒,才小心提起桃子的手。
正想下刀,突然怀中不知什么掉了出来,定睛一看,是昨晚的捏麵人。
「做自己就好了」,这是桃子的心声。
「问心无愧」,这也是桃子曾经给过的评价。
为什么唯独只有对她,千罗棉总是要做些违心之事?
这一刀割下去,她若真是邹王骨肉,日后等着她的会是什么样的命运呢?
是荣华富贵?不,邹王被判欺君,她又怎么可能置身事外?
是死路一条?凭着千罗棉这三个字,他或许可以保下她一条命。不,就算豁出一切,他也一定会救下她的命。
然而救下了,她依然是皇室血脉。只要是黎国的皇亲,她就注定过不了一心一意对一个人好,而对方也只会一心一意回应她的生活。
这样一想,桃子究竟是或不是邹王之女,似乎也就没那么重要了。
一咬牙,千罗棉割了自己的手腕,让鲜血滴到遗骨上。
果不其然,血液没有溶到尸骨中。
小心包扎好自己的伤口,不让外人瞧出端倪,千罗棉飞速在桃子的指尖上也留下一个刀痕,抓到的却正好是自己那日咬破的手指。
千罗棉笑了,眼泪却滑下脸颊。
看着自己留下的疤痕,清晰深刻,过了这么久也没有消退的趋势,怕是不会好了,可见他当时咬得有多狠。
他以为挣扎了半天的决断能让他终于担得起问心无愧四个字,却是连扯平也做不到。
擦乾眼泪,千罗棉走到船舱外,孙尧早已等候在甲板。
将白骨拿给孙尧,千罗棉道:「没有溶合,不是她。」
听出千罗棉语气的失落,孙尧劝道:「胎记经过多年是有可能会改变的,误认也是难免。」
「这遗骸你就送去给圣上照实回报吧!」千罗棉悠悠道。
「那船舱中女娃如何处置?」孙尧问道。
看了看船舱的方向,千罗棉道:「她什么都不知道,明天送她回家后,就此别过吧!」
你就去跟你的师父双宿双飞吧!但愿此生再也不见。千罗棉在心中祝福道。
「属下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孙尧迟疑道。
「说。」
孙尧将头一低,作揖道:「世人常道房主冷酷无情.但属下跟随房主多年,深知这并非事实。」
「你到底想说什么?」千罗棉微怒道,却不是因为孙尧多话,而是因为他隐约猜到孙尧要说什么。
「跟女娃在一起时,是属下所见过房主最开心的时候。或许,那女娃也是如此认为,并不想就此别过呢?」孙尧鼓起勇气道。
本以为千罗棉会大发脾气,但他只是悠悠说道:「你僭越了。」
「属下知罪。」
千罗棉,不是一个可以给女人幸福的人。
所以除了离开,他别无选择。
他给不了桃子想要的,当不了一心一意只对她好的『夫婿』。
即便他听见了桃子在桥前的心声。
「我怕你一走,就再也不会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