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野把夏允风的作业本翻了一遍,发觉他连最基础的初中知识都很匮乏,眉头越皱越深,问:“你以前不上学么?”
夏允风上学可太不容易了,为着上学小孩没少挨打,今天打了明天还去,永远不长记性。他身上那股爱学习的劲和山里小孩不一样,想从那里离开的心也比谁都强烈。
刚回琼州岛时夏允风那一身的伤就是被养母打的,起因是他又跑去学校听课。这回闹得有点大,夏允风被打的太惨了,支教老师拦都拦不住,一身正气的读书人被野蛮教育方式震惊了,扶着眼镜下山找村官和警察。
一开始还只是劝解,山里打小孩太正常了,没人放在心上。夏允风伤的厉害,胸口疼了好几天,养了一阵没养好,一天突然吐了血,送去山里土大夫那人家说治不了,伤着胸腔了,得去大医院。
养父母不怎么想去,得花钱,反正不是亲生的,死了也就死了。夏允风是被支教老师背下山的,到镇上医院的时候人都烧晕了。
也就是这一趟进医院,采集身份信息的时候发现了问题。
夏允风的眼底晦暗不明,想起这一段的时候脸上有很明显的抗拒。他的伪装和掩饰尽数失灵,厌恶让他暴露出十五岁的少年该有的心智。
迟野回到自己那边,从书架上拿了两本书和三个笔记本。书是初中数学知识点汇编,有讲解有练习,笔记是迟野中考那年自己总结的,按方锐的话说,多亏了这笔记他才考上的附中。
迟野把书和本子都拿给夏允风:“高中的题先不要看了,你看不懂,把我这个搞会再说。”
翻到想要的那页,迟野拿笔飞快的在书上圈。
夏允风的眼睛跟着迟野的手移动。
“这里要看懂,看完之后把这些题目做了。”迟野勾着题,“你丢的东西太多了,好的是高中数学能用到的初中知识算下来也就那些,重头学耗时间也不现实,争取暑假先把必要的弄明白,这样开学再上高中课程你就跟得上了。”
小孩一直没什么反应,迟野对夏允风的装聋作哑都习惯了,他也不是想从夏允风那听什么感谢的话,不需要,纯粹是看小乡巴佬一晚上抠题目抠不出来看的累。而且凌美娟之前跟他提过,说夏允风基础不好,让他帮一帮。
夏允风的目光早就从迟野的手转到他的脸上,迟野说话的时候微低着头,薄薄的嘴唇不紧不慢的动着,他讲这些时很随意,但随意中透着自信,仿佛题目是他信手捏来的花。
迟野给划了十来页的题,把笔一丢:“学吧你。”
他又把凳子拖了回去,窗台上的小野猫被人影晃了一下,受惊般昂起毛绒绒的脑袋。
迟野隔着玻璃窗跟那只猫对视,小东西从藤上扒拉下一小串葡萄果子,正吃的欢。发觉迟野在看它,缩着脖子“喵呜”一声,果子都不要了,摇摇尾巴跳走了。
灯光在窗上投射出一片景象,迟野从那里看见夏允风,小乡巴佬正在喝牛奶,眼睛没离开过书。他的表情不像之前那么“痛苦”了,给自己松了绑似的突然顺服许多。
喝两口不喝了,杯子推到边边上,跟那只偷了果子就跑的野猫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俩人各占一边,没再出声,从前这个点九号巷只有迟野一个人在看书,现在多了个伴,静谧的夜只剩铅字笔划过草稿纸的“唰唰”声。
这天到最后夏允风都不太记得自己是怎么上床的了,反正倒头就睡着了,做了一晚上的梦,梦里都在写数学。
第一天上学挺轰动的,全家都上阵了,但不能每天都这样。九号巷到学校没直达车,开学还好,有校车,不过迟野不常坐,嫌挤,他习惯自己骑车,跟方锐约着一起走。
现在多了个夏允风,来回打车有点奢侈,反正都顺路,凌美娟让迟野直接给他载过去,就为这个,他妈擅作主张给迟野那辆拉风的山地自行车装了个后座,把他气个不轻,现在一看见车就冒火,都不好意思在马路上骑了。
迟野没怎么带过人,扶着车头冲夏允风说:“你自己跳上来。”
夏允风也没坐过人家后座,他连自行车都不会骑,迟野说什么他就做什么,大概是承了昨晚的情,难得很听话。
迟野把车骑起来,慢悠悠的往前滑了一小段,他个子高车也高,夏允风在后面跑着追,叉腿往上跳的时候不太稳当,很艰难的坐了上去。
夏允风再瘦也有几十斤的重量,车头剧烈晃动一下,左右很大幅度的扭了扭。
迟野赶紧稳住,夏允风本能的抓了他一把,攥着衣服揪着肉,手掌很用力的按在迟野腰上。
凌美娟在院子前头看他俩,很不像样的笑出声:“你们慢点儿!”
迟野的身体很明显的绷紧了,小乡巴佬手心带火似的滚烫,隔着衣服都觉得热。
夏允风那一跳杠着屁股了,有点疼,在后面动了动,刚稳住的车头又摇摆起来。
迟野警告他:“再动下去走。”
夏允风不动了,按在迟野腰上的手慢慢往回收,在对方后背上划出一道弧线。
自行车在巷子里穿梭,骑起来之后就不晃了,夏天的早晨已经很热了,夏允风不用动,老实的坐着。
迟野要费点体力,带人跟自己骑不一样,不好太快。
巷口碰到个熟人,方锐跟迟野认识很多年了,都不用约时间,到时候就在那等着。
方锐蹬着车,对夏允风龇牙:“小弟早。”
夏允风顿了一下,回应道:“早。”
方锐是个很自来熟的人,话也很多,早前刚听说迟野多了个弟的时候没少幸灾乐祸,还对山里人充满了好奇。真见到了倒没表现出什么特别的想法,也没说过什么出格的话。
俩人一直在聊游戏,夏允风默默的听,发觉迟野话也不少,后来他们还聊起了方锐正追的姑娘,方锐说人家还是不怎么搭理他,让迟野给支招。
迟野说:“我怎么知道,我又没追过姑娘。”
方锐叹口气:“也是,你这种被姑娘追的怎么能懂我。”
夏允风听的睫毛直抖,有点难以想象,就迟野这样的,这破脾气,臭毛病一堆的,还有姑娘追?
姑娘眼神没问题吧。
前头的臭脾气“车夫”丝毫不知道自己正被人质疑,任劳任怨的把夏允风驮到学校门口。
兄弟俩互看对方一眼,“再见”都不说的,各自扭头走了。
终于能放开骑车,迟野算是松筋骨了,一股股的热风从衬衫下摆钻进来,把衣服都撑了起来。
方锐跟他并着肩:“野哥,你弟挺有个性。”
什么有个性,分明是没良心,带了他一路呢,走时屁都不放一个。
“少提他。”迟野说。
方锐“咯咯”地乐,没怎么见过迟野拿人没辙的样子。
夏允风走进教室,随着脚步,周遭闹哄哄的环境渐渐静下来。他没太关注别人,平静的接受所有目光。
到位置上,夏允风脱下书包,旁边传来一声轻笑,是同座的那个男生。
出于男人的自尊,最后那男生也没换位子。
夏允风不理会那些怪声,直接坐下来。
屁股刚挨到板凳夏允风就觉得不对,这个椅子很松,还在晃,反应都来不及,错位的木头凳子遭受重量后无力支撑,整个散架了。
一片大笑声中,夏允风和凳子一起倒了下去。
木头椅子是个假牙,靠背、座椅和板凳腿都是后来搭上去的,只要轻轻一碰就会倒。
教室后面放了几把坏板凳,老师昨天特地提醒大家不要坐,怕学生受伤。这不是夏允风昨天的凳子,有人把他的板凳换掉了。
旁边男生笑的最起劲,脸都红了:“你不是非要坐这吗?坐啊,开心吗?”
夏允风人长得小,还很瘦,闷葫芦似的不说话,一看就很好欺负。男生猖狂的话语响在耳边,所有人都在笑,每个人都在欣赏他人的狼狈,仅仅是因为他和这里格格不入。
夏允风先撑着地坐了起来,这个凳子搁了蛮久的,脏的很,地上也很脏,他今天穿的白色衣服,已经弄脏了。
男生揉了揉眼睛:“这个位子可不是好坐的,还有一个多月,咱们好好相处啊小同桌。”
学生们探着头看夏允风,看他什么反应,把他当成个笑话。但他们失望了,夏允风连眉头都没皱一下,无论是真的无所谓还是装的无所谓,他没有表现出任何让这群少年满足的表情。
他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一个一个把散架的凳子捡起来,拖到教室后面放好了,然后把自己的凳子拿回来。
地上还扔着根长木棍,夏允风握在手里,眼睛里没有任何情绪,他面对着旁边的男生,淡淡地看着对方,在无数道好奇的注视中,突然扬起手里的棍子。
“砰”地一声巨响,棍子敲在男生的桌子上,断裂成两截。
班里大半的人都吓的一缩,同桌的男生也不例外,那人直接吓蒙了,盯着夏允风手里的棍子咽口水。
“这是第一次。”夏允风的脸色一点点变得阴鹜,眼神顷刻间变成锋利的刀,“下一次,我砸的就不是桌子。”
他把剩半截的棍子扔到男生身上:“是你。”
作者有话要说: 风:谁还不是个狠人了。
第11章
补习班的人走的差不多了,这里不是高中,全市所有学生都能来补课,素质参差不齐,又是暑假,一放学孩子们就一哄而散了。
夏允风垂着肩坐在花坛边,腿上迟野的笔记摊着,看的很入神。
直到一声铃响拉回现实,迟野停在他面前。
夏允风合上书,没看见方锐,他问道:“你同学呢。”
一来一回才走两趟,这还惦记上了。迟野说:“他爸接走了。”
夏允风站起来,没再关心这个问题。
夏天的五六点钟,天还亮的厉害,小孩儿身上有点什么看的很清楚。
夏允风走到自行车屁股那儿,腿一叉要坐下去,被迟野扯着衣服给拽了回来。
迟野看他这一身,衣服后面斑斑驳驳的都是脏。
“哪蹭的?”迟野问。
夏允风说谎都不打草稿:“墙上。”
“什么墙这么脏?”迟野有点不相信,“你爬树了?”
“没。”夏允风不想多说的样子,又往后走。
“等等。”这回被迟野揪着领子拽过来。
夏允风被拉的一踉跄,磕在迟野身上,正好把自己送到他手里。迟野握着夏允风的手腕拧着他胳膊,指着他胳膊肘一处擦伤:“这也墙上蹭的?”
是早上跌倒时被断裂的木头划着了,破了皮,当时还流了点血。
夏允风解释道:“摔了一跤。”
严格来说这不算撒谎,他的确是被动的摔了一跤。
迟野盯着那伤口看了会,突然喊夏允风一声,表情蛮严肃的说:“你是不是跟人动手了?”
上回的事迟野一直记着,感觉跟□□似的,夏允风和城里小孩儿太不一样了,他的个头、肤色、口音,都是被排斥的理由,而夏允风表面看着乖,实则是不让自己吃亏的个性,他怕夏允风惹到什么不该惹的人。
“没。”夏允风还是那句话,动动胳膊,“能走了吗?”
迟野站着没动,对峙似的盯人看半天才松了手:“上来。”
这回不跳车了,迟野等夏允风坐好了才走。
夏允风用功的过了头,一直卷着本子在那看,这个点正是下班高峰,路上人多车多,他也不抬头,完完全全把自己交到迟野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