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昌公主自然是不敢当着李策面如此猖狂,但是背后说说却还是敢的。
李策也知道这个皇妹是什么性情,并不太在意,只问道:“她想如何?”
福安吸了口气,一股脑把话说完,“华昌公主还请了旨,要殿下打开閬园前院,供人赏花。”
余清窈扭着半个身子,只能看见李策背对着她的背影,不知为何竟觉得他撑在门框上的手,掌骨上青色的血管隆起,像是倏然用上了一股力,不过在她眨眼间,李策又垂下了手。
只听他轻笑一声,慵懒的声线透出漠不关心,“父皇既已答应,那就由她吧。”
福安并不意外这个结果,应了一声就告退了,转身去前院知会他们秦王应允一事。
余清窈愣了须臾,忽然想起自己把书房里的古籍一路晒到了前院回廊,这要是给那些移山茶花的花匠给不小心弄坏、弄脏了,她这不是给李策帮倒忙了。
没等李策回过身,余清窈就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一下就蹦了起来,提裙追在福安身后:“福安公公,我、我跟你一块去瞧瞧吧!”
福吉刚从后院过来,正好看见兄长和余清窈一前一后往外走,疑惑地朝李策走近,“殿下他们这心急火燎地要去哪里?”
李策也不知余清窈有什么打算,见福吉过来,正好就交代他道:“你也去前院,福安嘴拙,别让华昌欺负了她。”
第11章 可以
福吉是揣着一颗为主子分忧解难的心,绷紧一身皮肉,迈着小碎步赶去前院的。
这个华昌公主乃是淑妃所出,因为皇帝所出多为皇子,公主且只有零星两位,其中的二公主早已下嫁出宫,这宫里头谁不把这华昌看得比眼珠子还珍贵,更别提这华昌公主背后还有淑妃的义兄武陵王撑腰,更使得她在宫里横着走都没人敢置喙。
福吉脚步再碎,但是正院到前院也就那点距离,他再磨蹭也耗费不了一刻钟,几乎和福安、余清窈属于前后脚到。
华昌公主没有等到秦王的回应,早就在前院叉着小腰,颐指气使地指挥着几名花匠就地开始挖那几株山茶花,福安看他们弄的前院里一片狼藉,不由蹙起了眉头,几步走上前去回公主的话。
“知道了,我就知道四哥肯定不会舍不得这几株花呢!”华昌是请了圣意的,也不怕秦王不允,“你们动作都轻些,要是搞折了根须,弄死了山茶花,拿你们是问!“
花匠们唯唯诺诺,愁眉苦脸。
这山茶花种在閬园有十年之久,根须在地下早已经错综复杂地纠缠着,如今生生要将它们挖出来,免不了会破坏根须,届时移植能不能活,能活多少,并不好说。
余清窈的注意力都在游廊上晾晒的古籍上,所幸那些山茶花离得还很远,翻飞的泥土脏不到回廊上,古籍也没有受到这无妄之灾,她正弯腰将书册一本本合好,准备趁人不注意,先把书带回书房去。
”那边那位是谁?我从未见过四哥身边婢女伺候?”不过华昌的眼睛正无所事事到处瞄,一下抓住了不同寻常的的地方。
除了李策身边一直跟着的福安、福吉,居然有个穿着豆青色襦裙的少女猫着腰在回廊上面不知道摆弄什么,竟然也不知来向自己问礼。
不知礼数!
余清窈听出公主百忙之中居然还注意到了自己的存在,不由愣了一下。
她一向不知道如何与她们这些天之骄女相处,再加上,上一世李睿将她护得很深,几乎没有与这位华昌公主正面交过锋,只从外人口里知晓她骄傲跋扈,是金陵城最明艳的姑娘。
可是她身为秦王妃,是公主的皇嫂,算是长辈。
哪有长辈给小辈行礼的道理。
她即便不顾及自己的颜面,却不能不考虑李策。
李策容他们堂而皇之地侵入‘领地’,余清窈也不可能对华昌服软,而叫他颜面扫地。
这时候福吉挺了一下肚子,迈了出来,清了一下嗓子对华昌介绍道:“公主殿下您这可误会大了,这位是咱们秦王妃!”
“你就是余清窈?!”华昌听到秦王妃三个字自动就对上了号,想到自己小姐妹在秦王成亲的时候哭断了肠,她就摆出一副挑剔的模样,把叉在腰上的手环到了胸前,又将余清窈上上下下看了几遍。
但是余清窈的样貌实在挑不出什么毛病,论长相,就连华昌一直觉得全天下最美的二姐与她也得平分秋月,不分伯仲。
可华昌不想服输,硬声硬气地掰扯出一句:“别以为成亲了我四哥就会喜欢上你这样的女人!”
余清窈静静站在回廊上,并没有什么伤心的反应,就好像华昌这句话不能伤害她分毫。
李策喜不喜欢她,她不曾在意。
这让华昌感觉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气得跺脚,“你装什么装,你要不是喜欢我四哥,又怎么会不要脸面地想嫁给他,还有,你之前不是和我大哥走的近吗?这么快就变心了!”
华昌公主的话让场面上所有人都支棱起了耳朵。
福吉听到华昌公主居然敢这样说,毫不顾及皇家颜面,正要出口相救,但是福安却朝他使了个眼神,又摇了一下头,这就让福吉失去了接话的时机。
余清窈抱紧胸前的书册,深深吸了口气,华昌公主牵扯到了秦王和楚王,她就不能再一味躲避,柔声道:“公主慎言,清窈已嫁给秦王为妻,还请公主莫要拿清窈与两位殿下说笑了。”
她不想让这件事显得太过严肃,故而话音的结尾也是带着一些上扬的笑音。
就仿佛华昌公主不过在与她开玩笑一样。
华昌公主只是直肠子也不是完全没脑子。
余清窈给了她一个台阶下,就是不想她在閬园闹得两人难堪,这好歹还是在秦王的地盘上,若是把余清窈欺负狠了,万一把他招惹出来了怎么办?
想起曾经见过太子殿下四平八稳坐在高堂上,看着卷宗没有半句话,仅仅是漫不经心地冲下面的人微笑,几个老奸巨猾的大臣生生吓得跪伏在地。
这也就是为什么太子总是端着一副温文尔雅、雍容不迫的微笑,却也能让人悬心吊胆,不敢小觑。
哪怕他现在头衔前加一个废字。
和他正面起冲突,绝不是什么上上策。
华昌也只是嘴皮子图个痛快,并不想引火烧身,但是她又不想丢面子,遂昂着下巴,道:“反正你怎么说也没用,你和我大哥的事阖宫上下谁人不知。”
这话又不是她胡诌的,众人皆知的事情,她就是说,也算不得错!
余清窈垂下眼睫,面色很平静,声音很轻柔,但话里的每一个字都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
“公主殿下,我与楚王再无干系。”
再无干系。
李睿将将在影壁后站定,视线从眼前那面磅礴大气的九蟠团龙镂纹望出去,只能窥见一些模糊的影子。
好像琉璃盏里摇晃的烛光,曳出光怪陆离的颜色。
充斥着怪诞。
虽然看不清人,但是余清窈的嗓音他总是很熟悉。
一群人当里,他可以毫无障碍地分辨出那独属于她婉转温柔又带着一些北地独有的腔调,就好像是清风抚过苇草,细细挠过心尖,有些酥麻麻的味道。
然而这一句话让他心里的火再次腾了起来。
他开始为自己费尽心机来这一趟,感到无比的愤怒。
“殿下,眼下不是个见面的好机会,人多眼杂,难免会传闲言闲语到贵妃耳中。”护卫不由提醒他,就怕楚王气昏头,会不管不顾地冲出去。
李睿何尝不知道被华昌这么一搅局,再出去就多有不便。
他紧紧闭上了眼,半晌后终于提步避开。
前院里,福吉皮笑肉不笑地道:“公主殿下稍安勿躁,秦王殿下说了公主殿下是贵客,一定要奴婢们用心招待,待他稍作休整就会过来。”
余清窈心想,适才李策兴趣缺缺,可没有想要来的样子。
福安却是知道,福吉睁着眼睛说瞎话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但对付华昌最有效的法子莫过于搬出秦王。
果不其然,华昌公主听见秦王居然要过来,马上就待不住了。
但口里却说道:“哼,少诓我了,四皇兄最是喜静的人,这里乱糟糟的怎么会来。”
“殿下虽然喜静,但是公主毕竟不同于旁人,于情于理,殿下也是要出来见上一见的。”福安接过福吉的话,继续补充。
这下华昌公主彻底把眉头拧了起来,环顾四周一圈,看见那几个花匠居然停下了手里的活计,都在听热闹,恼怒道:“你们看什么,还不快点挖,本公主可没有这么多时间陪你们在这里耗着!”
其实八颗山茶花树已经挖的差不多了,可他们还没来得及收拾场地,华昌公主提起裙子就要他们带着东西走,就怕晚一些真要碰上秦王。
一伙人闹哄哄地离开,就剩下余清窈和福吉、福安看着前院的残局苦恼。
”明日奴婢和福吉会来收拾,王妃早些回去休息吧。“福安大约估计了一下收拾的难易程度,两个人约摸花一日时间也就差不多了。
福吉弯腰帮余清窈一起捡书,边点着头,“是啊,王妃,这些事交给我们来做就是了。”
余清窈却忽然蠢蠢欲动起来,指着那片翻起来的新鲜土壤道:“我想要这块地,行吗?”
福安福吉还未答,忽然束手而立。
“你要地做什么?”一道温润的嗓音就从后面传来。
余清窈下意识紧张地抿了一下唇,把小脸慢慢转了过去。
原来不仅华昌公主怕他,其实她心里也是有点点害怕的,也不知该如何形容这种感觉,总仿佛李策天生有着一种掌控力,在他目光所及之处,都会不约而同地臣服于他。
余清窈两手捏着一册封面都泛黄的古籍,扬起嫩白的小脸,眼看着宽肩窄腰的青年一步步走近。
他压根没有沐浴更衣,还穿着那身射箭的骑服。
“殿下。”福吉福安同时向他行礼。
李策走到余清窈身边,朝下扫了眼。
这场面委实乱得很。
好像华昌打劫走的不是八颗树,而是在这里刨了坟一样。
李策问道:“没事?”
余清窈见李策看完了地,又扭过头来看她,才反应过来,他是担心自己有事才出来的。
摇了摇头,余清窈不打算对李策说华昌公主的那些话,“……我没事。”
李策‘嗯‘一声,又问:“那你刚刚要地,是想做什么?”
余清窈面皮上顿时浮起一层绯红,像是扫重了两抹胭脂。
“我、我在遥城的时候因为无聊,会在院子中种些果蔬,既可以观赏,也能食用……”
遥城的土壤实在贫瘠,物产单薄,余清窈的阿耶费了好大的功夫从外地运了几车适合种植的土壤替换了院子里那属于本地的沙土,让人种上了水灵灵的菜,尽量满足女儿那挑剔的肠胃。
余清窈自幼看着下人打理院子里的菜圃,很感兴趣,一见这宫里的土壤如此肥沃,难免动了心思,但是李策往自己身边一站,含霜履雪、俊美清雅,她又觉得自己这个要求实在有些太不上台面了。
她眼睫一垂,抓着古籍的手微微用力,手背上纤细的骨就像是忽然绷劲的弦,是紧张也是不自在,低下脑袋,唇瓣蠕动了几下,“对不……”
李策盯着她头顶上趴下去的几簇绒毛,像是知羞草,怯怯的,一点风吹草动就会收起所有叶片。
“可以。”
两个字刚落下,李策就看见那朵知羞草倏然一下张开了所有叶片。
余清窈扬起小脸,眼睛里亮晶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