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年轻的时候在外面闯荡过,也算见多识广。这人衣着不俗,一看就不是一般人。
只是怎么会出现在那条河滩?
他思来想去,认为应该是前几日下雨,河水涨潮后顺着上游溯流而下,然后在此处搁浅。
说起来,当初桃夭也是从那小河边捡来的。
*
屋外,桃夭已经做好饭。
这会儿宋大夫还没有出来,便先服侍着莲生娘吃饭。
莲生娘这会儿清醒些,见桃夭白嫩的脸颊上一道红痕,一脸心疼:“怎么受伤了,是不是那个春花又偷偷欺负你了,你告诉阿娘,阿娘明天找她去!”
桃夭蹭了蹭她温暖的手心,“不小心磕的。”
莲生娘却望向窗外,“天都黑了,怎么你莲生哥哥都还不回来?”
桃夭眼睛有些酸,“阿娘又忘了,莲生哥哥去上学了,要很久才回来,咱们先吃饭好不好?”
莲生娘摇头,“我要等莲生回来一块吃。”
桃夭哄她,“若是莲生哥哥回来看见阿娘都瘦了,定然会不高兴。”
“那阿娘现在就吃。”莲生娘立刻乖乖张开嘴巴。
待她吃完饭,桃夭又打了热水替她擦洗干净手脚,直到她睡了,这才去吃饭。
天已经彻底黑了,银白的月光洒在院子里,连点灯都省了。
宋大夫正坐在桌前,桌上已经摆好两碗黄澄澄的小米饭,一盆蘑菇青菜汤。
桃夭盛了一碗蘑菇汤搁到宋大夫面前,问:“那个郎君救得回来吗?”
“难说,得看他自己的命。”
他们医者只能是尽人事听天命。
桃夭“嗯”了一声,却没有动筷子。
宋大夫吃了一口汤,准备跟她说说这世上人心险恶,以后他不在,万不可以随便捡人回来,她吸吸鼻子,小声说:“阿耶,你别跟阿娘寻死,莲生哥已经不在了,你们若是也不要我,我一个人会害怕。”
不等宋大夫说话,她又自顾自说:“今儿下午我托张婶儿给我找个倒插门的女婿。等成了亲,家里有个男人,那个陈八两就不敢来了。”
月光下的少女顶着一张尚且稚嫩的脸,说起自己的婚事来就像是在谈论着一笔交易,不见任何的羞涩与向往。
宋大夫把脸埋进碗里,大口大口地喝汤,脸上的泪也混入汤里,本来味道鲜美的蘑菇汤变得咸涩。
外头的人都说她是望门寡,是克星,非说是因为她同莲生成婚后莲生才不行的。可他们哪里知道,莲生同她成婚前早就不行了。
是她死活要跟莲生成亲,说不能让莲生一个人在地下孤苦无依。
才拜完堂,莲生就没了,她一个十三四岁的姑娘家从此落得一个望门寡的名声。
这两年来,为了给莲生娘给治病花光了家里所有的积蓄,再加上他心灰意冷,身子骨一直不好,这个家的重担全部压在她身上。
十三四岁的小姑娘每日天不亮背着竹篓上山去采药换钱。
值钱的药都生在深山里头,自己一个大男人出去走一趟都受不了,更何况她一个小姑娘。有好几次回来,她回来时都是遍体鳞伤。
他不让她去,她就偷偷去。说等她赚多了钱,就可以带阿娘去城里给治病。
她总说,莲生哥不在了,我们更要好好的。
后来她长大些,有人见她生得好看,便差媒婆上门提亲。她死活不愿,说谁要娶她就得入赘,跟她姓宋。
那黑心的媒婆三番五次吃了闭门羹,便在外头散播谣言。
村里的人跟着嚼舌根子,传来传去,不知怎么就传到莲生娘的耳朵里。
莲生娘只要一犯病后就开始打骂她,这孩子却一句怨言也没有,如同从前一样服侍她。
这个傻孩子,她不过是被捡来的,他也只是养了她几年,何须要把自己的一辈子都搭在里头。
她怎么就那么傻!
若是他的莲生还活着该有多好了!
一想到儿子,宋大夫的心似乎又活过来。
莲生生前最放不下她跟妻子,托他要好好照顾她们两个。
他不能把她这么撇下了,总得先帮她找着一个值得托付的人,否则将来到了地下拿什么面目见莲生。
打定主意,宋大夫从碗里抬起头,红着眼眶保证,“你放心,阿耶以后都不会寻死。”
宋大夫向来说话算话。
桃夭终于破涕为笑,把今日赚的钱搁到他面前,一脸憧憬,”日子总会越来越好的,阿耶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你同阿娘!”
宋大夫不住点头,眼里的泪再次涌出来。
*
晚饭后。
宋大夫要去东屋守夜。
那人伤成那样,夜里定会高烧,若看着,估计就熬不过去了。
桃夭不同意,“我来守着就行,万一您再熬坏了,我明日可得照顾三个人。”
宋大夫知道她说的是实话,想着医者也没有那么多避讳,只得作罢,嘱咐她几句注意事项便回屋了。
*
夜色已经浓稠,桃夭掌灯去了东屋。
床上的男子面色好些,就是嘴唇有些干裂。
桃夭拿细棉布沾了水替他湿了嘴唇,便闭上眼睛假寐。
只是她忙活一日,实在困极,才闭上眼睛就睡着了。
睡得迷迷糊糊,似有人在耳边说话。
她猛地睁开眼。
床上的人正在呓语,白皙的脸颊像是着了火。
糟了!
她伸手去摸他的额头,可才挨着,被一只滚烫的手紧紧攥住手腕。
他这个人,怎么这么爱捉旁人的手腕!
第3章
她以为莲生哥哥回来了
男人手劲儿极大,快要把桃夭细细的腕子给捏断了。
桃夭吃痛,挣了几次没有挣出来,去掰他的手指,却发现烧得昏昏沉沉的男人不知何时睁开眼睛,拿着一对烧得血红的狭长眼眸冷冷盯着她瞧。
桃夭心里“咯噔”一下,有些害怕地咬咬唇,结结巴巴:“你,你是不是口渴,你先松手,我倒水给你喝。”
他望了她好一会儿,终于松手。
桃夭顾不得又麻又疼的手腕子,赶紧去倒了水递给他。
他却不接,像是等着她服侍。
桃夭也不知这人什么毛病,见他烧得厉害,还是将水小心喂到他嘴边去。
他吃水时还拿眼睛一直盯着她看。
桃夭被他盯得头皮发麻,连着喂了他两杯水,他这才阖上眼眸。
桃夭终于松了口气。
后半夜他烧得愈发要紧,浑身滚烫,似着了火。
桃夭彷佛是看到宋莲生临终时的模样,一晚上在东屋与厨房往返,用热水反复擦拭着他的额头,脖颈,手心,脚心等处降温。
直到屋外传来第一声鸡鸣,男人滚烫的额头终于恢复正常,沉沉睡去。
熬了一夜的桃夭又累又倦,眼睛一闭,趴在床边睡着了。
一觉醒来,日头明晃晃挂在天上。
快晌午了。
糟了,还没煮饭!
桃夭急急推开门。
宋大夫正坐在院子里桃树下给莲生娘梳头。
他见桃夭出来,笑,“快去吃饭,阿耶做了你最爱吃的煎饼跟小米红枣粥。”
桃夭愣了楞,洗漱完去了厨房。
锅里果然搁着热乎的煎饼。
她咬了一大口煎饼,又咽了一口甜香的粥,露出一脸满足的表情。
阿耶做的饭就是比她做的好吃。
不对,阿耶已经很久没有做过饭了!
不会是吃完这一顿又要背着自己偷偷寻死吧?
她顿时吃不下去了,慌忙跑到外头,有些委屈地看着宋大夫。
宋大夫知道她在想什么,道:“我想通了,咱们一家得好好活。要是你莲生哥哥知道我们把你丢下了,一定会生气。你莲生哥哥不轻易生气,若真恼了,恐怕要好久都不理人。”
桃夭不疑有它,“嗯”了一声,眼睛弯成月牙。
宋大夫这时已经替莲生娘梳好头,道:“我去你里正大叔家里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