儘管梁又冬的车子已经停妥在距离会场不远处的停车场,宣辞仍旧一动也不动、没有下车的意思,神情恍惚茫然。
梁又冬也不催他,将车熄了火,甘愿陪他在车上乾等枯耗。
他一向纵容宣辞的任何决定,哪怕他们开了一个多小时的车程,临时决定不去,也不会有半句怨言。他会重新啟动车子,再开一个多小时回家。
回家,回他们的家,只要宣辞想。
「抱歉,我只是无法接受。」
安静许久,宣辞直视前头的车尾灯开口,恍若自言自语。一路无言的车程,让他声音听起来乾涩低哑,梁又冬拧开车上备好的矿泉水,被他摇头拒绝。
「我只是无法接受。」他又说了一次。
「还是,我们不去了?」梁又冬提议,仔细留意他脸上表情,看不出任何情绪,一如方才的无言迷茫。
事实上,梁又冬也不想让宣辞参加这场葬礼。
即便知道夏然于宣辞而言,是重要、如兄长般的特别存在,初时还引起过他的误会妒意、惹人笑话,但比起这些,梁又冬更担心宣辞的身心状况。
他甚至打电话询问宣辞的心理医生,然而医生主张宣辞的精神状况良好,不用刻意阻止他参加这些场合。
原本打算若医生不同意,绝不答应来访的梁又冬吃了闭门羹,只能摸摸鼻子,谢过医生。
像是明白梁又冬的忧虑,宣辞转头拉拉他的手,露出一抹很淡的笑容。「下去吧。」
似在告诉他:放心,他不会再做任何傻事。
至少现在不。
进去时,葬礼快接近尾声。
他们安静的站在最后一排,梁又冬牵紧宣辞的手,固执地不愿松开。
宣辞是第一次参加葬礼,这感觉奇异且沉重,形容不上来。现场庄严肃穆,放眼望去全是黑压压的一片,空气中瀰漫着一股浓浓的压抑和忧伤,令人窒息地喘不过气来。
手指下意识攥紧梁又冬的手,宣辞有点后悔进来了。
想开口反悔地说回去吧,前方的牧师已经结束了诗词朗诵,安静的人群开始躁动,渐渐引起一阵说话、抽咽声。
夏然的家人就站在最前头,表情哀戚木然,被动地接受着观礼者给予的鞠躬哀悼。
宣辞曾经见过夏然父母的照片,是一对气质儒雅的夫妇。如今白发人送黑发人,儘管穿得一身体面,看上去仍旧苍老许多。
鼻间一酸,宣辞抬头用力眨了眨眼,手紧紧牵着梁又冬的。
好想哭啊。
葬礼结束,人潮散去,大多数人却选择留下,与久未碰面却在这种场合重逢的老友低声寒暄,似乎藉由相互的言语安抚,能让彼此心里好受一点。
宣辞没去见夏然的父母。毕竟不曾打过照面,亦不想以此作为初次见面的场合,使老人家更加忧伤。
儘管,他多么想让他们知道──曾经有一个男孩,在他们宝贝儿子身上,得到过很多很多的善意和温暖。
他在人群中穿梭,梁又冬紧跟在侧,宣辞认出许多活跃在萤光幕前的明星艺人;少数人也认出了宣辞,没有攀谈,仅微微頷首。
这果然很夏然式风格。宣辞不禁感叹,就连葬礼都眾星云集、风光体面。
然而再盛大、华丽的排场,都与夏然无关。
如今他已沉归地底,长眠不醒。
一缕微风轻拂过他额发,微瞇着眼,抬首望着多日不见的刺目艳阳,宣辞觉得奇怪,明明是盛夏的炙热太阳,为什么看上去有些伤感?
也在为你的离开而伤心难过吗?
──这时,跟陆哲见面了吧。
墓碑上那一小帧照片,依旧是记忆中美丽精緻的容顏,又有种久违的陌生感。
这种感觉难以言喻──他们明明距离这么近,相隔又那么的远。
他幻想过无数次与夏然再度见面的场景:那会是个平凡无奇的日子。夏然毫无预警地打一通电话回来,或者一声不响地出现在他眼前,嬉皮笑脸、没心没肺地宣佈他的归来。他会对这几年的失联绝口不提、轻松带过,继续恣意的人生。
很张扬,也很夏然。
然而他的猜想没有成真,也永远不会实现。他想过千百种重逢方式,唯独没想过是这种方式,及这种地方。
宣辞闭上眼,眼睫轻颤。
不该来的。
不应该来参加这场葬礼的。
这样起码,夏然还会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