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高铁检票口,强劲的热浪翻涌袭来。
地面被盛夏的骄阳炙得滚烫,耳畔喧腾的蝉鸣不知与哪一年的重迭,扰得脑袋嗡嗡作响。
许一零一边往站台走去,一边拉开包的拉链准备把身份证重新放进去。
包里的一个蓝色小盒子印入视线。
“啧。”
她蹙眉,把身份证扔在盒子旁边,随即拉上了拉链。
载着许一零的这趟高铁不久便离开了车站,往老家林城的方向驶去。
【我以后一定要跟我的学生炫耀,就说,我虽然是教英语的,但我当年学得最好的其实是语文】
许一零看着屏幕上好友发来的消息,忍不住笑了,回复道:
【你以前可讨厌老师说这种话了】
距离到达林城还有好一段时间。
许一零倚着窗户,不一会儿就昏昏沉沉地打起了哈欠。
她给母亲发去了已经上车的消息,告知母亲自己大概到达林城的时间,而后陷入了沉睡。
她做了梦,梦里的内容只能确定是和一些旧事有关,但顺序杂乱,很多情节也没什么逻辑。她在其中沉浮,眼前一会儿黑白一会儿又变成刺眼的彩色,还有人在耳边念着根本连不成一句通顺的话却又很让她在意的零碎词语。
橘黄日光下的自己像个破旧不堪的木偶,心头扎着棘,溃烂的伤口又酸又麻,逐渐蔓延至全身,自己一边欣赏这样的景象,一边在撕扯着像纸团一样的东西,脚下踩着碎裂的玻璃和铁链。
当手中空无一物时,自己开始忏悔,墨色的天空映入瞳孔,荒原徘徊的秃鹫俯下身蚕食融化的脑浆。
渴望和恐惧如同杂草一般疯长,将自己拽入水沼。
恍惚间看见斑驳的窗影映在了谁的身上,眼角落下的眼泪都被冰冷彻骨的水流冲走。身体在翻卷的水里失去了重量,从咽喉灌入的水在肺部灼烧,胸口发闷,想呕吐,四肢越是用力地扑腾身体便越是向下坠落,视线内晕开墨点,直至完全黑暗。
“我一直想不通,戏里怎么会有那么多一见钟情之后至死不渝的爱情呢?”
“所以他们才去歌颂不是吗,因为很多人都做不到啊。”
跃动的火苗照亮了黑暗里的红色蜡烛,一瞬又变成了落日。落日的阴影下歪歪扭扭地走出来一个人,奇瘦,乍一看像是从坟里爬出来的鬼。那人手臂上挂着几道长长的灰白色疤痕,四肢宛如老旧的零件,嘴角带笑,随着四肢机械地移动正叽叽咕咕地在和谁说话。
“……零。”
喊的是自己的名字?
许一零转醒,摸了摸自己的脸。
怎么回事?碰上“阴桃花”了?
这一觉睡得时间挺长,但不太安稳。
许一零掏出手机一看,母亲回复了自己的消息:
【我今天上晚班,大玖正好在家,他去接你了】
握住手机的手一僵。
“什么啊,”许一零小声嘀咕道,“不上班了吗。”
【我自己坐公交回去就行了】
许一零打出一行字,犹豫了几秒,然后又把这行字删掉了。
高铁准时到站。许一零拽着自己的行李箱,跟着人群涌出出站口。
手机上收到了一条新的消息:
【门口东边不锈钢栏杆旁边,到了发消息】
备注是许穆玖。
许一零点开这个久违的对话框,屏幕上显示近期最后一条消息是对方四个月前发来的一条:
【嗯,再见】
她简短地回复道:
【到了】
出了大门口,许一零的视线投向走廊东边的不锈钢栏杆。果然,那边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他在低头看手机。
是真人。
许一零意识到了什么,脚步一顿,有些慌张。
和孩童时期相比,成年时期的情感并非不再充沛了,而是随着认知的深入,表达情感的意愿有了很多限制,最终不得不选择较为淡漠平和的表达方式。
这时,手机来电铃声响了,是许穆玖打来的。
许一零慢吞吞地按下接听键。
“喂?我已经在大门外面了。”她说道,“我已经……看见你了。”
电话另一端的人抬起头看向大门口,在熙攘的人群中找到了自己熟悉的身影。
他们都想象过此刻,想象在这个必定会到来的时刻自己会是什么心情、对方会是什么心情。
然而,现实比他们想象的结果直白得多。
就在对视的时候,他们发现自己根本来不及准备什么情绪,有的只是自然的习惯,就像过去那样,往对方在的方向走过去。
快要靠近时,许一零张口,却被即将脱口而出的称呼噎住了。
她停住,站在原地,看着许穆玖喊道:
“哥。”
之前揣摩过的情绪终于重新浮上心头。
“嗯,”许穆玖接过行李箱,转身往停车场走,“走吧,回家。”
“开车来的?”她随口明知故问。
“嗯。”
他们开始聊天,父母、学习、工作、生活……因为过于自然,反而显得诡异。
将行李箱放进后备箱之后,许穆玖前去拉开了驾驶座的门。
一回头,他看见许一零走到了车后排的位置、打开了后排座位的门。
许穆玖坐上驾驶座,许一零半个身子也钻进了车后排。
“你坐后面?”他问道。
“额?”
许一零看了看许穆玖平静的表情,又看了看空荡荡的副驾。
倒显得她自己小气了。
“放包而已。”她答道。
把挎包放在后座、坐上副驾之后,许一零倚着自己这边的窗户。
之前在高铁上没睡好,这阵子头还有些晕,再睡会儿就好了。
而且不太想聊天。
这么想着,她闭上眼睛,再次陷入了沉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