梢姊一脸无邪地看着我,像是在寻求指示。
连颈子上的绳索都来不及解开,中年男子就此落荒而逃。望着那仓皇的背影,我只能心如槁木死灰地回应:「难得上门的生意跑掉了……」
「为什么要跑掉啊?我又没杀他。」
「是『没杀死』吧?」
我叹了口气。
「你想想看,一个平凡市民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来委託杀手,结果却差点被杀是什么感觉。」
「是什么感觉?」
梢姊问得很认真。
看着她太过认真的表情,我不由得别过头:「……我哪知道。」
最终,不是「l」,也非「ol」,更不是那些凶神恶煞嘴里喊的「木樨」,我决定取她本名里的其中一个字,喊她「梢姊」。以「姊」相称不仅仅因为她是前辈,实际上,她也长我两岁有馀。
儘管不杀人的时候看起来就像个小孩。
然而,真到了需要「闹出人命」的时候,她又显得无比可靠。
根据玄青叔所说,除了不使用枪枝以外,梢姊可说是个全方位的杀手。不论是徒手或刀刃或利用各种道具,她能玩的花样绝对比想像中还要多。
「有机会的话,你可以问问她喜欢的电影。」玄青叔曾经这样说,我也真的照做了。而梢姊的答案是——
「捍卫任务。」
眼前看似无害的小动物跟我那天在工地大楼遇见的,真的是同一个人吗?
这半年多以来,我三不五时就会陷入这样的自我怀疑之中。
很遗憾地,她们确实是同一个人。如假包换,无庸置疑。
「今天也没工作吗?」
「也不想想是谁害的。」
「我可以去把那个大叔抓回来喔。」
「省省吧,人家只会吓死而已。」
比起那个没说过几句话的中年男子,我更担心我下个月的房租和生活费。
虽然找到了工作(儘管不怎么正当),但玄青叔也没有兼职当慈善家的兴趣。业绩掛零的状况下,薪水袋里的钞票数量应该也不太乐观。
「还好吗?看你苦着一张脸。」
梢姊一脸担心地仰望着我。要是再加上汪汪泪眼和泫然欲泣的表情,我搞不好就中招了。好险好险。
「老实说,不太好。经济方面。」
「上次的报酬都花完了吗?」
「你说上次啊……都一个多月以前了……」
毕竟是这种行业,报酬和正常职业的薪水相比确实十分优渥。问题在于伴随「工作」而来必要花费也相当吓人。不管是支付给「清扫业者」的处理费、掌握「客人」行踪的情报费,甚至有的时候为了让「工作」顺利进行,得向辖区的「灯塔」付一些封口费——换个说法便是贿赂。
这些费用通常都由公司代垫,但最终仍是由「工作」完成之后的报酬来负担的。而报酬在扣除这些费用之后,还得按照比例分配给公司以及实际执行的杀手,最后才轮得到我这经纪人来嚐嚐残羹剩饭的味道。
毕竟整个流程中,承担最大风险的就是公司和杀手本人。低风险的经纪人自然就是低回报。不过,这笔钱还是足够供应我的生活所需——前提是,要有稳定的业绩。
没有业绩——没有案子可以接,一切都是空谈。
「我借你吧?」
「……不用了啦,还没到那么惨。」
这是实话,现在的户头没有半年前那么拮据。更重要的是,我的自尊不允许我向这隻小动物借钱。
「有困难要说喔。」
「还轮不到你来担心,顾好你自己就好了。」
「好吧。」
不会对这些细微的小事追根究柢穷追猛打,是梢姊的优点之一。
就我推测,梢姊应该是相当有钱的。
以梢姊的本事和效率,在业界都能开出挺高的价码,所以收入上一定也不差。至于这些钱都花到哪里去了,迄今为止,我还没问过。
毕竟是这种业界,常常会有「不要知道太多比较好」的情况。
「反正本来要谈的生意也没了……我出去绕绕,要是有工作再连络你。」
「慢走~」
双唇还啣在杯缘的梢姊淡淡地朝我挥了挥手。
「……保温杯。」
「嗯?」
「洗乾净之后记得还我。」
「好唷。」
说完,那双唇又含上杯缘,继续啜饮。
我强迫自己拉开目光,大致收拾一下东西。把瑞士刀跟名片盒塞回口袋,披上黑色长大衣。这件大衣是入冬的时候用薪水买的,带点犒赏自己的意味,也花了我不少钱。现在想想,当初或许该把这一笔省下来的。
选择这个顏色的理由,绝对不是因为那一天在工地大楼看到的身影——
有翼鹰隼般降落的黑色身影。
绝对不是。
临行之际,梢姊依旧坐在办公椅上转圈圈。
「对了,梢姊。」
「干嘛?」
「你现在的动作很可爱喔。」
「噗……!咳咳……!」
梢姊又被热可可呛到了。
「咳……干!你、你他妈的说什么可爱啊!」
「我只是说出事实而已啊。先走啦」
我小跑步溜出办公室,同时不忘拉上门扉,把梢姊的骂声一同关在里头。
就连在快步下楼的时候,我也忍不住嘴角的笑意。作为一个无懈可击的杀手,唯有这个地方是梢姊的「弱点」——梢姊非常不习惯别人称讚她。
只要一被称讚,她就会像现在这样害羞起来,爆出平常不会说的粗口或脏话,红着脸不断大骂。
「你……你给我站住!操!」
梢姊的身体能力是绝对能够追上我的,但她只是嘴上骂着而没有这么做。
这种地方也很可爱。
「呵呵……哈哈哈。」
我不禁笑出声来。
难得有种反将一军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