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里,他直接问了,为什么要让宋助插手。
和他沉冷的一张脸相比,老爷子神气自若,承认得也坦然。
“小山,我答应你的事做到了,但总得留一份保障不是?”
周柏山扯唇一笑,眼里却没什么好情绪,“我现在除了去学校,还去过什么其他不该去的地方吗,您还有不满意的?”
周先华说:“你心里想的什么只有你清楚,爷爷年纪大了,猜不透,但能保证的是,只要你不毁约,那宋助也不会自作主张做不该做的事。”
这话说到这儿,也没什么好继续的了。
大家都心知肚明,点到为止。
就算他爷爷不强调,周柏山也不会去见佟遥,事关她奶奶的治疗,他不可能出尔反尔,他要保证手术前不出现任何意外。
佟遥说过,他们还有很长的时间。
来日方长,周柏山愿意等。
那天之后,生活仍旧继续。
李劭知道周柏山回来后,一直想约一众狐朋狗友聚一聚,替他庆祝庆祝。
当然,他自诩是周柏山最铁的兄弟,毕竟患难见真情,他觉得自己也算是见证了好兄弟的一些别样人生。
周柏山觉得没意思,但李劭太闲,在他面前提了好几回。
最后李劭说到自己过不久要被家里人送出国读书,就当是给他办欢送会,周柏山才松了口。
他一答应下来,李劭便开始张罗,最后在自家名下的会所组了个局。
当天,周柏山到得晚,进包厢时里面已经坐了七七八八的人,有男有女,见到他,气氛更盛,关心的话不少,有的问他之前去哪儿了,有的问最近怎么样。
周柏山含糊带过,只说没什么事。在座的年纪不大,但个个是人精,他不细说,大家也就收了声,没再追根究底。
他坐在角落,比之前话更少。
李劭隔着几个人,给他隔空抛了支烟。
周柏山挺久没抽烟了,他衔着烟,倾身扫一眼面前的大理石桌,见到一个银色打火机,正准备伸手时,被人先一步拿走了。
他抬抬眼,见是一个面生的姑娘。
姑娘挺活络,做了精致美甲的细长手指熟稔地顶开金属盖,凑上前要替他点烟。
周柏山偏开脸,抬手挡了一下,把人弄得面上一僵,那么点笑意也不知道怎么收回来。
他拿下烟,说:“不用,谢谢。”
李劭凑巧看完全程,嗤一声,站起来去解围,半开玩笑着说:“不好意思啊妹妹,这人喜欢自己点烟。”
说着,他朝周柏山丢了个打火机。
周柏山没说话,自顾自点燃了烟。
烟气缭绕中,周柏山微微眯眼,长指夹着烟,T恤袖口下的纹身半隐半现,二世祖的味儿很重,好像和以前没差,从良也只是在佟遥面前。
李劭一屁股坐下来,搭上他的肩,说是不是分手了,话是问出来的,但语气挺信誓旦旦。
周柏山皱眉,“滚啊,我俩挺好的。”
一问一答,两人的声音都不低,坐在附近的人听得清清楚楚。
“我靠,没听错吧,柏山你有女朋友了?”
这一声更大了,整个包厢一静,都往周柏山坐着的角落看去。
连平时不怎么关注这些事的陈向禹都朝他递了个视线。
李劭没好气,“我说你干脆拿个喇叭去喊吧。”
“我的错我的错。”那人认错态度好,还给自己倒了酒连说自罚一杯。
有人调侃:“想蹭酒喝你就直说。”
大家说笑归说笑,但见周柏山没出声否认,都知道刚刚那话八九不离十了,起哄着让他下次带女朋友一起来玩。
周柏山解释一句:“她不在这边,以后有机会再说。”
“不在这儿?嫂子在国外读书呢?”
在场一个女生抓到重点,“哎,李少爷你见过柏山哥女朋友吧,是不是特漂亮啊?”
李劭笑一笑,劝她少打听。
他虽然是唯一知情人,但从知道周柏山没分手就开始谨言慎行,无视周围想从他这边打听八卦的眼神。
他是知道这人有多宝贝那姑娘的。
周柏山身边就没有出现过亲密异性,大家说不好奇是假的,不过李劭的嘴该严的时候是真严,半点消息都没透露。
那回之后,大家都知道周柏山不是单身,但没人见过那位神秘的异地女友,倒是在周柏山的朋友圈看过几张叁花猫的照片。
小猫圆头圆脑,毛发蓬松柔亮,一看就是被精细养着的宝贝。
有女生私下分析那是周柏山和他女朋友一起养的。
理由给的也充分,第一,猫的名字叫花花,这种可爱的起名方式绝对不属于周柏山的风格,第二,直觉。
比如朋友圈文案,“花花今天挺乖”,明明就是普普通通的几个字,但是莫名像在和女友报备。
不过也有平时和周柏山走得近的人表示怀疑,他是那种会暗戳戳秀恩爱的人吗?
周柏山当然是。
他谈恋爱很黏黏糊糊,以前住一起的时候动不动就抱着人亲一会儿,现在离得远了,“想不想我”是每天必问的,视频的时候不许佟遥分神,要她认真看着他。
也就是最近佟遥不用在医院和学校之间两头奔波,时间多了,才经得住他每天准时准点拨过来的视频。
她每天呆在病房里,只能做做题。
好在宜城一中的课时进度一向走得快,历届高二下学期的这个时候,物理已经开始一轮复习,其他科目的重要知识点也早已学完,只剩一些选修内容,不用太担心落下进度。
奶奶在医院住下后,开始进一步检查,很快是针对病情的会诊。
五月中旬,第二次线上会诊结束后,奶奶的治疗方案和手术时间都确定下来。
佟遥来医院陪护一周多,平时来查房的医生护士认识她,私下偶尔提到某某病人的孙女,印象都不错。
小姑娘年纪轻却很能顶事,一个人陪护奶奶,但医从性很高,比一些大人做得还好。
安排手术前,主治医生耐心的将方方面面的事项告知佟遥。
她奶奶的病情不算轻,但好在情况不复杂,这边的主刀医生专攻结肠癌很多年,经验丰富,如果术后配合化疗,预后不会差,不过只要是手术就会有风险,医生同样悉数告知。
佟遥听得认真,一一记下。
她心里虽然还是有担忧,但已经比之前轻松不少,因为看到了清晰的方向。
这期间,宋助隔一天就会来一趟医院。
佟遥隐隐发觉,这有些像监视。
尽管宋助态度很好,每回都会象征性的带一些水果或者营养品。
她疑心是自己多想,也下意识的隐瞒着周柏山。
……
随着手术时间的临近,佟遥的焦虑越来越重,夜里常因为噩梦惊醒。
有时梦到她独自在手术室外等了很久很久,直到医生出来,冷冰冰地告诉她,手术失败。有时梦到奶奶明明手术顺利,还是无缘无故地没了呼吸。
每每这时,佟遥都不敢再合眼,偷偷起身看过奶奶,再睁眼到天明。
周柏山在视频里都能看出来她的精神状态肉眼可见的变差。
手术前两天的一个晚上,周柏山忍不住问佟遥“还好吗”,然后看到她忽然流了眼泪。
那眼泪如珠,像撑了太久,毫不设防地滚落。
再然后,视频就被佟遥挂断了。
佟遥挂了视频,没有动,依旧坐在医院楼下,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哭,明明一切都在变好。
手机屏幕上,周柏山的视频邀请一遍遍地弹出来。
可她止不住眼泪。
不知道过去多久,佟遥才静下来,但手机也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无声无息的暗下去。
她心慌地拨过去一个语音通话,几乎是刚响声就被接通。
周柏山知道她已经哭完,静静地问,“好点了吗?”
“嗯。”佟遥还带着浓重的鼻音,“对不起,让你着急了。”
“没事,你转视频,我看看你。”
五月份,天气已经很热,佟遥哭得额头洇汗,不用照镜子都知道自己多狼狈。
她不好意思,“别看了,我哭得特别丑。”
周柏山笑她,笑完又问:“出什么事了吗?”
“没有,我可能是太担心奶奶了。”
周柏山说:“我今天去了一趟寺庙,给奶奶求了个平安,奶奶会没事的。”
他刚开始就想告诉她的,但没来得及,视频便中断了。
那寺庙他妈妈生前常去,捐过不少香火钱,他以前也陪她去过。
跪在蒲团上时,周柏山虔心地想,佟遥长这么大,吃了不少苦,若佛祖显灵,希望保佑她和她的奶奶平安。
他发誓会年年还愿。
佟遥怔神,仰头看蓝调的夜空,她默默想,自己好像在一遍遍的破碎,又在周柏山的陪伴下一遍遍重整。
没有你我该怎么办呢?
通话结束后,佟遥去公共洗手池那儿洗了脸,在楼下坐了许久才回去。
她怕被奶奶看出异样,回了病房就洗澡睡觉。
躺下没多久,佟遥便睡着了,很意外的是,这一夜没再做噩梦。
翌日早晨,她起床去外面买早饭,刚出病房,就看到医院过道的长椅上坐着的身影。
穿一件纯色黑T,戴鸭舌帽,略低着头,佟遥一时没看清他的脸,却对他右臂上的纹身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周柏山夜里就到了,直接来的医院,已经在这椅子上坐了几个小时。
抬头时见佟遥怔在原地,他笑,“这就不认识了?”
佟遥快步走过去,像是还不敢相信昨晚还在遥遥他方的人会出现在自己面前,“你怎么来了?”
他简单道:“想你了。”
周柏山起身,俯身抱住她。
“顺便再来看看你还有没有偷偷哭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