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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的布偶会微微发热,尤其抱着它入睡时,怀中的布料像个热水袋,热烘烘的。
    她疑惑地拿出来观察了好一会,又觉得也许是自己把它捂热了。
    从穿旧的病服里剪下的布料,还有从阿姨那儿要来的黑色毛线,又向护士薅来消毒棉球,她手上都有被针不小心扎到的痕迹。
    这样的小布偶,做起来生疏又费劲,中间还莫名地自己崩裂了几次,她缝补回去,七零八落的,布偶和美观完全扯不上边了。
    她倒不觉得不值。
    因为总要做些什么事,才能找到活着的意义。
    她发现她的死亡是不被允许的,精神敏感的护士们一看到她有意外动作,就惊心胆战的。
    她很烦,随即她又想到母亲父亲,便觉得,那就再这样捱一捱吧。
    她抱着布偶,像把它镶嵌进自己怀中,依偎呢喃,“在这里,我只有你了。”
    其实那天,她也只是想试试,接近死亡是什么感觉。
    尤其是从小就行走在人鬼的灰色地带里,她会觉得忘却过往的鬼魂,还要比她逍遥自在得多。
    血从手腕的温热变成一摊冰凉的河流。
    半个身体都麻麻的,失去知觉,也有些头晕脑胀。
    天空一贫如洗,她看不到星星。
    于是她再度被巨大的孤寂笼罩。
    有几天天气闷热,潮得黏腻,她连被子也不想盖,更不想抱布偶,怕汗弄黄了布料。
    刚开始,她把布偶放到床头,圆溜溜的脑袋上用黑色纽扣布置的眼睛,幽幽的,看不到底。
    惯例亲了一口布偶的小脑袋,她就沉沉睡去了。
    睡到一半,胸口像被闷热的积雨云捂住了,沉重的热让她后背都起了一层汗。
    迷迷糊糊睁开眼,眼前就是布偶的头顶,它趴在她胸口处,温温热热地紧贴,李玟玟不耐地把它拨开,翻身到另一侧继续睡了。
    后半夜无梦。
    可后面几日,仍会发生这样的事,半夜醒了好多次,她精神都有些衰弱。
    不知道是整天精神恍惚,还是所谓病情加重,她做事心不在焉,精力涣散,走路忘了跨过台阶是常有的事。
    更让她苦恼的是,身后总有一道隐晦的视线,沉沉地投射过来,要把她全身扒光。
    顺着目光而去,她看到了布偶,现在它好端端地被摆成坐姿,放在她窗台柜上。
    她已经好几天没有碰它了。
    睡前,她把布偶放到离自己很远的地方。躺在床上,天气依旧是入夏的潮热,她却觉得很冷,把自己缩在被褥里,包成一团。
    从被口露出的眼,瞟向小布偶,夜晚很深了,月光都暗淡了许多,布偶脸上的纽扣,还有她用黑笔画出的嘴都模糊不清。
    她总觉得它在哭。
    头皮发麻,睡不着,不敢再看布偶的脸,此刻,她开始怀疑自己精神又出了些问题。
    他现在身体变成了玩偶的形状,挤压在棉球之间。
    虽然他不用呼吸,可在这样拥挤的环境里,竟有种窒息的不真实。
    但没有关系,没有关系。
    透过质量并不算好的布料,他几乎是能直接感受到女孩柔软的怀抱,那纤弱双肢把他拥入,他贴着她的胸口,听到清晰的心跳。
    他体内里,她的血液热情地随之奔涌。
    就好像有了新的心跳。
    虽然瞒着她,从布偶的针线之间抠出缝隙,藏进去很不容易,每次她疑惑地拿针缝补起裂缝的时候,他想,他离她这么近,就藏在里面,竟心生一种悸动。
    他变成了布偶的心脏,成为了布偶,变成了她的唯一。
    她抱着他的时候,他会兴奋到剧烈搏动,变得滚烫滚烫,比她身体的温度还要烫得多。
    怎么会这么幸福呢?
    那时他觉得,再也不会有比这还要长久的愉悦了。
    以至于,女孩突然远离他的时候,他快湮没在不知所措的痛苦里了,他好委屈,想让她抱抱他,可他根本无法动作,他是个无法行走的布偶。
    这样的疑惑与痛苦,让本体都愤怒到呐喊,说他何其无用。
    他内心里充斥着,来自各路自己的厌弃和催促。
    欲望越变越大,他本就是邪祟,生于混沌之中。任何恶碰上他,都会变成无限膨胀的欲望。
    他要变成人,不要这样没用地成为一个心脏。
    可人类的外皮,又何其难获得。
    女人是被家人送来的,这里的大多数人,其实都是被抛弃的存在,产后的过多敏感让她精神出现过很多问题。
    见不到自己的孩子时,她避免不了焦虑,这时,她会温柔地看向同房的女孩,她理应和自己的女儿差不多大,柔弱纤瘦,她那些无处可去的母爱全不由分说地灌注了去。
    这几日天气潮热,女孩像是没睡好,疑神疑鬼地在房间里四处瞟。
    任凭她询问,也缄口莫言。
    后面,女孩又迷茫地找着她的布偶,说怎么自己不见了呢?
    女人对布偶印象并不深,只知道女孩曾欢喜得很,这样大的孩子,喜欢就像吹过的泡泡糖,一言不合就炸开,消散,所以女人不曾在意过。
    女人见女孩焦虑地坐在床上,拧着眉头咬起了手中的指甲。
    于是她说,“我帮你找吧。”
    女孩抬头看了她一眼,没说话,继续低头想着什么。
    她也不求女孩回应她什么,女孩大多数情况都是不与她说话的。所以她随意地出门找寻了去。
    女人找到布偶的时候,它躺在地上,布料已经悉数裂开,针线散落在裂口。
    可女人无心再看布偶,她捂着嘴,大气不敢喘,躲在墙后。
    从布偶体内爬出了半截上身,苍白得像积灰已久的白墙,手肘靠在地上,因为低着头,蓬松柔软的黑发垂落,挡住了脸。
    半个赤裸的男孩,凭空从布偶里钻了出来。
    女人被这样惊悚的一幕吓到说不出话,只能一点一点挪动脚,悄无声息,不回头地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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