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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兄长把他批得一无是处,凶归凶,却还是耐心同他分析其中各种错综复杂。
    此后每每遇着问题,他都会来求兄长骂他,诏狱看门的狱卒都和他混熟了。
    本打算今天是要亲自将兄长从狱中接出来,不料那狱卒同他咬耳朵,说是孟大人在里头。
    孟大人!
    邵聪狠得牙痒痒,他当然知道这是何方妖怪。
    他来找兄长,十回有八回都能撞见他,只要他在场,兄长眼里就不会有他——就好像他只是个不懂事的小孩子,聊起来总没有同龄的友人带劲。
    而那孟瀛,也不知是不是受了兄长的授意,在朝中总要对他多加“照看”几番。
    孟瀛是他的上司的上司的上司,邵聪能怎么办,还不是能避则避。
    回忆到此处,他略有些小心地窥了眼兄长身边的青年,才磕磕绊绊说起前几日自己的应对之策。
    邵远边走边听,忽地垂眸看着自家的弟弟,他的目光就像是自冬眠醒来的熊,清浅却带了几分压迫。
    “怎......怎么了,兄长?”邵聪慌了神。
    想他在闺阁小姐眼中也是年少有为、英姿飒爽的少年郎,帕子手绢什么的不知收到多少回,但在完全成熟的男人面前却根本不够看。
    望见少年手足无措的样子,邵远摇摇头,神色软化几分,“不说这些了,回府。”
    他说着偏头看向始终沉默不做声的孟瀛,“你可得同我一道回去。”
    扫见边上少年郎瞬间如小兽警惕般的敌意神色,孟瀛微不可闻弯了下唇,“你与你弟好好相处,我便不去凑这个热闹了。”
    邵远眉峰微扬,却也没有挽留,只装模作样叹了叹,“今夜小聪他做了不少好菜,你不来确实是可惜了。”
    孟瀛敛眉不语,看着邵聪搀扶着邵远上了马车,正值年少的儿郎末了甩给自己个得意扬扬的眼神。
    他不禁有些失神。
    他的爹娘,自小便畏惧他,与其说畏惧他,不若说畏惧张德忠。
    他们把他当主子来伺候,完全信了张德忠的鬼话,自幼在他跟前战战兢兢,连看他一眼都不敢,更遑论甩脸色。
    浅淡的天色中,车舆消失在巷口。
    孟瀛收回目光,拢了拢衣袖,发觉在宫中檐下躲雨时沾染的湿气已干。
    他无声叹了口气,独自一人,慢慢往永宁侯府行去。
    人生似幻化,终当归空无1。
    *
    重逢之日来得很快。
    下朝后,孟瀛拎着一大袋燕窝、鹿茸、人参到了太医院。
    没有收到召令外派时,御医们都在捡药分药,有的则是对着医书上的某一页谈论不休。
    秦奕就躺在椅子上,面朝柔和温暖的春日,身边嗡嗡嗡挤着一堆老头。
    “别吵啦!”正中的女子捧着一大叠医书面向众人,她眼睛不自觉瞪大,“你们这么吵下去也没用啊,照我说啊,还是该先开两剂下去试验一下,纸上谈兵终觉浅2,不试又怎么出效果啊!”
    “哎呦谢衣正你这不能乱说,”有个老头子吹胡子瞪眼,似要与她比谁的眼睛更大,“你制的药那般毒,这要是试错了,他出事了,那咱整个太医院不得跟着赔罪!”
    这躺着的可是先太子,就算是圣上也不得不碍着脸面将他伺候好了,不然传出个什么虐待的消息,天下人的唾沫星子都能将盛京城淹没了。
    而且啊,他算是看明白了,谢衣正每闯出点祸,嘴上说着是要自己背,到头来还不是拉着他们一起罚俸禄。
    害得他买酒都得去偷老婆子的钱袋子!
    “谁说的!”谢知鸢气得脸都红彤彤的,碍于手里腾不出空来,于是故意用跺脚来表示自己的愤怒,“卢院判,你这就冤枉人了,我那药怎么了?!什么叫毒?我都用小白试了那么多次,怎么可能出大问题?”
    边上原本还争论着的众人都停下话头,习惯性地拉架的拉架、宽慰的宽慰。
    “好了好了,谢衣正说的也有理,她毕竟替秦公子医治了这么多年。”
    “卢院判也是关心则乱,绝对没有其他的意思......”
    进太医院的大多是经验丰富的老者,年轻的都被赶去当药童了,谢知鸢能进来还是因为她在江南灵州的疫病中立了功,破格提拔为御医。
    众人原本还因她的年纪有所轻视,没想到她转头又研制出了一方药,圣上龙颜大悦,将她擢升为内衣正。
    太医院能者为师,但谢知鸢年纪实在是太小了,医术上是可请教,但他们平日多的是将她当孙女来照看。
    小孩子嘛,是得多哄哄。
    ——于是卢院判就遭到了冷落。
    他冷眼看着一群老头子还在安慰小辈,里头甚至有他的好友!
    他被气得差点撂衣袖离去。
    余光中瞥见不远处有人默默看着这边,眼底似乎带了几分笑意。
    “孟大人?”对于这位年纪轻轻便身居高位的大人,卢院判也有所耳闻,听说身子骨康健得很,不必那小丫头的丈夫差。
    而且那位每回来接人神色都不是很好,冷淡着一张脸,那架势像是他们太医院短了他夫人吃的,还要小丫头眼巴巴去哄。
    啧,真幼稚。
    这种把戏,他去年就不玩了。
    卢院判捻了捻花白的胡子,转了转眼睛,故意将步子踩出声音,朝孟大人行了个礼,
    其他人也都注意了这动静,瞧见孟瀛,停下话头,也跟着行了礼。
    “孟大人是来看秦公子的吧,”有御医目光扫过,他手中那一大袋补物,有些欲言又止,但话到嘴边还是换了个意思,“秦公子见了这些药啊,一定会很喜欢的。”
    他说着给其他御医打了个眼势,众人哈哈笑着说是啊是啊,一边一齐退了退,欲要给孟瀛让路。
    谢知鸢抱着医书,闪躲不及,噔噔噔往后好几下,才抬眼便望进了男人的眼里。
    大片春光下,他的目光却藏了几分晦暗。
    谢知鸢无措眨眨眼,再看回去时,他却已偏过头行至秦奕跟前,好像方才的一眼,不过是白昼下的错觉。
    “你......”孟瀛才开口便有些艰难地顿住,“怎么成这样了?”
    难怪方才被众人围着却半点声儿都没出。
    日光下,半躺着的孱弱公子静静地望来,与苍白的脸对应的是略显殷红的唇,衬得黑眸如墨般。
    他的唇角肿胀,甚至连唇上都没躲过。
    秦奕拱了拱手视作无法开口见礼的歉意,目光都透着些许无奈。
    有御医上前两步道,“呃......孟大人有所不知,秦公子最近在太医院里试药,这药吧里头都是大补之物,秦公子火气冒上来,嘴也就生了疮。”
    孟瀛觉得有些好笑,但他没在面上表露出来,依旧是那副寡淡到乏善可陈的神色,“这样啊......秦公子身子确实稍弱些,孟某着实担心药效还不够,”
    他把手中的袋子递给那位御医,淡然又带着妥帖,“这些补物都是府上珍藏已久的,身为友人总不好藏私,那便麻烦您将这些也入药了。”
    听到这些话,秦奕一愣,原本温柔的眸光都有些滞缓。他快装不下去了。孟公子着实有些过分。
    御医支支吾吾接过那袋子药,招过一旁侯着的药童让他收下妥帖放好。
    秦奕不能说话,孟瀛不能叙旧,就没了留下来的缘由。
    他目光在僵持又尴尬的老头儿们身上扫过,见女子缩头缩脑躲在其中一个老头身后,拢在长袖里的手微微收紧。
    “既然心意带到了,孟某便不多打扰了,”孟瀛收回目光,他意有所指,“改日待秦公子好些后,孟某再来探望,辛苦各位帮忙照料了。”
    原本缩着当萝卜的老头们纷纷从土里冒出,礼节性地推说哪里哪里,眼瞧着他一走,又都松了口气。
    谢知鸢捧着书,只露出两只眼睛,听到身前的黄院判慨叹道,“明明是个年轻人,那气势让老夫都自愧弗如,比之——”
    他原本想说的是圣上,但私下非议帝王被有心之人传出去是要掉脑袋的,于是一转口,
    “——比之谢丫头家里那位也不差了。”
    众人纷纷赞同,却不知行至门前的孟瀛正正巧撞上了来接夫人回府的陆明钦。
    “陆大人。”孟瀛官阶比陆明钦低一级,他不紧不慢地拱手施礼。
    陆明钦颔首,淡光被太医院前的树枝分割,光影交错间,他脸上的情绪辨不明晰。
    两人对峙两瞬,便自行离去。
    谢知鸢听到药童的声音时,神色大变。
    “谢衣正——陆大人来接了!”
    谢知鸢急得把手中的医书全放到黄院判手中,跑到半路又刹住脚,
    完蛋了,刚刚孟大人出去时一定被表哥看到,在得知秦公子来太医院时这男人情绪便不大好,如今又撞见孟大人——
    这个醋坛子打翻,她真的别想下床了。
    其实陆明钦也不是次次来接她回府,原先每七日来个三五次都算多了。
    但最近院里多了一个病殃殃的公子哥,他着实怕自家的夫人被尾巴狼叼走,不放心地日日来瞧情况。
    没想到,这狼还不止一头。
    他就在门口立着,淡漠地望过去,明明在日色下,身上的绛色官服却平添了几分森然。
    其他御医们眼观鼻鼻观心,没敢瞧这个热闹,继续围着秦公子安诊商讨。
    谢知鸢犹豫片刻,还是一边磨蹭,一边小跑着到了男人跟前。
    “别跑这么快,”陆明钦伸手,仔仔细细替她拭去脸上的汗,“累着了便不好了。”
    谢知鸢抖了一下,表哥真会开玩笑,这是嘲讽她跑得慢呢。
    她深知现如今千万不能同他计较,于是嘿嘿笑了两下,一把将自己投入他的怀中。
    不远处一边对吵一边偷看的御医们皆长长咦~了一声,
    “这小辈啊果然面子厚,大庭广众之下.......”
    “众目睽睽,嗐,有伤风化有伤风化啊!”
    饶是如此说,他们一个个眼睛眨都不眨得看得起劲。
    表哥的怀抱还是如此熟悉可靠,谢知鸢才拿脸颊蹭了两下,下一瞬就被男人捏着她的后颈拉开。
    陆明钦垂眸看她两瞬,对上她懵然的目光,一把攥过她的手腕,一言不发带着她往外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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