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知默回头看着那个叫白鸟的姑娘正好奇地绕着齐一峰转圈打量,她穿得衣服也很是奇怪,既不像纯粹的女人穿的,也不像纯粹的男人穿的。
她和其他任何姑娘都与众不同,毕竟就算是再大胆的也没见过能这么看朝廷官员的。
见宁王殿下迟迟不说话,齐一峰感觉自己额头的冷汗已经快被这寒冬腊月的风吹成冰凌缀在他发梢。
在度日如年的沉默中,他终于等到对方的第二个问题。
“近来京兆可有异象?”
这个问题问得比上一个还要难答。
所谓异象就是异常动向,现在恰逢年关之前,走南闯北的商人们将大批的货物送进京兆东西两市,为的就是在新年之前再赚一笔后启程归乡;京兆城附近百姓也往往在这个时候进城陆续备好年货,以及来年开春时需要的种种农物、畜力等等。
这段时间京兆城里可谓鱼龙混杂,就每日他们见到的打架斗殴或是官府报案的数量就比平日翻了两番。
可宁王殿下难道只是为了问这个问题?
林知默在等他的回答。
按照他的经验,游魂多半是有人苦怨不消,哭诉无路,那多半便是皇城内有冤案惨剧出现,今日若是在金吾卫得不到答案,看样子还需要再去大理寺寻穆子川。
齐一峰稍稍抬头,看到的是一双古井般漆黑深邃的双眸。
他觉得这肯定不是什么简单的问题。
第02章
在觉得对方肯定不会问出如此简单问题的基础上,齐一峰感觉自己思绪绷得像根即将断裂的弦,他面上尽可能维持站在上官面前的风姿仪态,心中的鼓却已经敲得震天响。
“说到异象,近来京兆食盐价格骤升,户部尚书曹大人说是这两日便要控价,可惜暂未见到成效,故而这几日商民冲突多也是因盐粮价格谈合不拢……”
说着他悄悄抬头看了眼对方的神情,见宁王殿下还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模样,感觉剩下推脱的话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另外北方战况大捷,奉陛下之命玄甲军班师回朝,不日后就将回京。”
提到玄甲军,这位一直看不出什么神情波澜的宁王脸上终于泛起了些许怀念。
“李大将军也一并回来了?”
“是。”齐一峰回答。
宁王林知默也曾参军,于李大将军麾下与北蛮战斗过。
“只余部分边境军驻扎北方。”他想到此番一并回来的还有自己大哥,不免话语间带上些许唏嘘:“但下官也曾听兄长寄信回来提到北方战况连胜,若是能一举将……”
将那匈奴攻下,占为王土,那岂不是更好?
但想到站在自己面前之人的身份,他立马止住话头。
妄议君王之策实属是脑袋不想要了。
“为迎接玄甲军回京,近来工部在明德门前动工整修,临近的安化门和启夏门便难免拥堵,近几日我们也多增派人手维持那里秩序。”
林知默点头。
对方说的都是些自己已然了解的事,却偏都不是他想了解的消息。
“近来可有冤案错案?”他又看了眼正在研究挂在金吾卫正堂墙上地图的游魂,着重问了最后那两个词。
齐一峰不明所以,不过既然宁王殿下这么问了,他便冥思苦想,生怕有错过什么记忆里的冤案错案。
“近来京兆城内虽小有冲突,但下官实在没听闻有什么冤案错案……若非要说什么奇异传闻……”他顿了顿,不知道是不是应该把那种小事在这个时候说出来。
林知默抬脚走到那女子身旁,对他微微颔首:“你说。”
再小的一些传闻也有可能是重要的线索,所以他一向不介意别人顺口提到。
于是齐一峰笑了笑,继续说道:
“就是我家小妹侍弄的那些花花草草,也不知道她们女眷是哪里误会了,说是我们家后花园里的那些花草有奇异之力。”
“甚至有人传闻,心中想着一个问题,再吃一朵花来,便能知道问题真假。”
“所以说来可笑,昨晚竟还有贼人特意翻墙要去我家后花园偷花,恰好被家丁所抓,这我才知晓还有这样毫无根据的传闻。”
他自己说完便觉得实在荒唐可笑,心中不免有些后悔竟在宁王面前提起这等堪称怪力乱神的小事。
不过林知默似乎也没有觉得对方说这种小事是耽误了他的时间,相反听完后他还若有所思地问了一句:“偷什么花?”
齐一峰道:“冬日里也就那些梅花之类的,不过抓到那小贼时发现他怀中是什么花都有。”
“倒不如说靠墙的那片地上他是连杂草都未放过。”
“嚯,字面意义上的采花大盗?”白鸟的注意力终于从墙上京兆城各坊市地图转移到了齐一峰的身上:“不过这种事情真的存在吗?我倒是觉得心理效应的可能性更大。”
虽然不清楚她到底在说什么,不过林知默暂时没有发表意见。
他今日来此最主要的目的就是为了找找有没有可以解决游魂亡灵的方法,现在既然找不到,那他也没有必要继续在此浪费时间。
“齐长史近来要多加小心。”
齐一峰苦笑:“下官多谢殿下关心,只是这些消息似乎都未帮上殿下。”
林知默摇头:“只是随口一问。”
说罢他朝着齐一峰点点头,在对方明显松了口气的神情中从金吾卫离开往大理寺的方向去。
白鸟慢悠悠地跟在他身后,以一种脚不沾地的形式飘在他头顶偏后一些的位置,好奇地打量着这对于她而言实在是陌生又熟悉的世界。
陌生是因为她是在飞机坠落后才来到这里,熟悉却是因为它的人文风俗仍旧有她觉得和曾经世界相似的部分。
在闲暇之余看过的穿越小说没想到居然会在这个时候发挥作用,至少还能让她在现在保持最起码的镇定,接受自己不知道为什么已经变成鬼魂状态跟在这个男人身边。
“说起来这里是哪里?京兆?”
她想起之前他与那位叫做齐一峰的人之间对话。
站远一点看颇有一种在制作相当精美的古装剧现场看两位演技水平很是高超的演员对戏的感觉。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你不认识京兆?”林知默披上自己的灰黑狐皮大裘,他出门向来不习惯带着护卫或是婢女,于是现在对着身旁的人说话,一时半会儿也无人发现不对之处:“你又是来自何处?”
“我?我来自另一个……算了,要是和你说这个,你估计更不会相信。”穿着奇异服装的女子轻飘飘地挥挥手,“简单来说是很遥远的一个地方,远到我也不知道该如何回去,更有可能是根本回不去了。”
林知默静静踩过逐渐压实积厚的雪,再过不久最后一波晨鼓结束后就会有人将这些雪扫至那些常人鲜少踏足的街角。
在白茫茫的雪地上一串脚印单独前行,两个人的对话却还在继续。
“你不是京兆人?”
“不是。”白鸟回想起自己的家乡,朦胧的回忆中对它的感情也并非那般深厚。她小的时候父母就去世得早,随后在各个亲戚家辗转,成年后不想继续寄人篱下的生活,于是早早工作,这些年也算是把曾经的恩情还完,没想到在出差坐飞机就遇上了这种事情,“不过其实是哪里人也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和你一样比较想早点结束这种必须绑在一起的关系。”
她从半空中不急不忙地跳下来,对他说:“如果我死了,那不如干脆死透;如果我活着,那我身体呢?总不会是掉在事故现场了吧?”
“而且重点是,我为什么离你远一点那种看不见的力量就会莫名其妙把我们两又拽到一起,这样不管怎么样,我们两都不方便不是吗?”
自打前天起,他就和这个突然出现的女子绑在了一处,像是有一条看不到、摸不着的绳索将他们两个拴牢,只要有一方距离另一方超过三米开外,就会把他们两人再度拉到一处去。
对此白鸟表示自己真的无所谓,毕竟对于她来说,顶多享受一下身体还在的时候没有感受过的,灵魂穿墙、灵魂越水、灵魂追着马跑等。
但对于另一个人来说,凡胎□□撞墙、沉水、在马背上突然被拽着向后和另一个人汇合的感觉已经不能仅仅是糟糕——应该用糟糕透顶这四个字来形容还差不多。
不过像这样和他说话的人实在是太少见。
林知默抬眼看向她。
下了一整夜的雪终于渐渐停下,有一抹暖色的橙红从厚实的灰云之后映射而出。
她像一只即将展翅的鸟眺望远处的风景,仿佛在转眼间就将刚才的担忧忘却在脑后。
“快看!这里能看到日出!”
她没有转头却兴致勃勃地呼喊。
这样的日出他早就看过无数遍,今天不知为何又仔细抬头看了一遍。
“如果是边境的日出,那会更加壮丽。”他像是被勾起回忆,和当年卧在李大将军身旁一样缓缓呵出一口白色的雾气:“在那里你能更清楚地看见太阳。”
还有遥远的、思念的故乡。
“来都来了,要是看不见那真是亏了,如果我能和你解除这种绑定关系,我就一定要去你说的那里看看。”她展开双臂,回过头来和他说话的时候眼神里有闪闪发亮的光。
“就是不知道我飘到那儿要多长时间。”
他忍不住露出些许笑意。
然后他说道:“用不着去大理寺了。”
对方并非冤案错案亡魂,而是阴差阳错下出现于此的游魂,这等奇妙之事交由天命司才是最好的选择。
“你随我来。”
白鸟跟上他的步伐,随他一同穿过逐渐热闹的街市,行过积雪深厚的桥面,转过人烟喧嚣的巷尾,最后来到一条看上去平平无奇的街口。
“我们是要去哪里?”
她的目光还留在巷头那位卖烤番薯的中年大叔手上,那只番薯看样子刚从旁边烧着通红炭火的铁炉里捞上来,交给前来买早食的行客手中时,还冒着令人感觉很是暖和的热气和香味。
林知默站在杏花巷口第一间院门前,伸手敲门三下,一长一短一长,三息后再度重复一回,门就从里面被人打开。
开门的人似乎还带着惺忪的睡意:“殿下?今日怎来如此之早?”
他道:“来找寻枝。”
那里面的人便忽地打了个激灵,赶紧让路给他进门。
“难怪今日寻枝姐也起来如此之早,她已在正堂等候殿下了!”
第03章
白鸟好奇地跟在他身后一路往里走,虽然林知默一声不吭只顾带路,感觉神秘兮兮的,不过来此四处打量,就环境来看却和寻常人家差不了多少。
青砖绿瓦筑起的小院里积雪已经被人早早打理干净,堆积的残雪在避光的墙角摞成歪着头的雪人,大概是有人颇有童趣,特意寻了两颗石子给它做眼睛,一根萝卜做鼻子,再斜插一根红旗,顶头绑上第二根萝卜,权当红缨枪送给这工艺简陋的雪人。
白鸟凑近了看,还发现这雪人胸口上写了个大大的“赵”字,敢情这还是位对比其他雪人显得更加英勇威武的“赵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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