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潇无暇去捡,飞快地来到出口,却又不禁在最后一刻刹住脚步,想回头看。
她的手忽然再次被握住。
“愣什么,还不走?”
没等出声,纪沉雀就推开门,拉着她向前。
骆潇微凉的指尖被熟悉的暖意包裹,心跳的节奏一点一点平稳下来。
车内,纪沉雀眉眼乌黑地从后视镜里望她。
“怎么这个表情,吓坏了?”
骆潇微微背过身:“还以为你死了呢。”
“让你失望了。”纪沉雀低笑,发动汽车,“约的哪家火锅店,我们现在过去。”
骆潇懒得再问他怎么还有心情吃火锅,简洁报出地址。
火锅店人多眼杂,监控探头和菜品一样丰富。仔细算算,骆潇干这行后还是第一次来。
两人尽量挑了个小角落,周围店员传菜和客人交谈的声音依旧滔滔不绝灌进耳中。
有了闹哄的氛围作遮掩,骆潇就有些堂而皇之地提起话题。
“刚才为什么要让我跑?我仔细想了下,虽然那人来路不明,但我们两个人一起,还是有很大胜算的。”
她一句一停,害怕聊天的内容被旁人听了去。
纪沉雀从服务员手中接过菜盘,把牛肉卷拨进沸腾的锅里。
待服务员走远,牛肉也已经涮熟,他夹起一块送进骆潇的盘里,才沉着开口。
“如果那个人是和薛宽一伙的呢,薛宽女儿也在,急了肯定要玩命。就算是没经过训练的普通人,拿着刀乱砍,也很有可能让你受伤。”
“……”骆潇思考着拿筷子戳了戳盘里的肉,没有要吃的意思,“那后来你回去发生了什么?”
“那人把薛宽给……”纪沉雀轻咳一声,“可能是委托人做了双保险吧。确定任务结束以后,我就返回去找你了。”
他说得有些含糊,骆潇只当是在这里不方便具体说,没再追问细节。
“对了,你事先怎么没告诉我他女儿会来?如果知道的话,我肯定选个别的时机行动。”
火锅里的菜越下越多,纪沉雀直接捞起一碗递给骆潇:“趁热吃。”
像是在做示范一般,他往自己嘴里也塞了一块肉,慢条斯理地咽下去后,才回答她的问题。
“薛宽的女儿平时在托管班吃完晚饭才会回来,他每天在菜市场等到很晚才回家,就是这个原因。”
“那为什么今天……”骆潇刚把一片娃娃菜送到嘴边,忽地想到什么,放下筷子,“因为今天是薛宽生日?”
“嗯。”纪沉雀拿纸巾擦了擦嘴巴,面无表情地点头,“我调查的时候发现的,就顺便放进给你的资料里了。不过他自己好像忘记了。”
见骆潇扁着嘴,他又问:“怎么了?”
“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骆潇一手拄着餐桌,托起脸颊思考,“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啊……”
“脏。”纪沉雀示意她把手肘移开,“确实有一点,没有告诉你。”
薛宽,本在小县城长大。妻子怀孕之后,为了一家温饱来到蛮城搏一搏营生。
一开始虽然辛苦,但过得还算温馨幸福,女儿也很可爱懂事。
直到女儿上小学那年,妻子被查出胰腺癌晚期,严重时根本无法进食。
“治愈可能性几乎为零,家属提前做好准备吧。”遇到的每个医生都这样说。
本想带妻女回乡,但那里医疗条件极差,回去相当于亲手掐灭最后一丝希望。
还是留在蛮城吧,这里挣得也多一些,能撑得久一些,薛宽想。
他擅自给女儿停了学,哄她去了附近便宜的托管班。每天等女儿回来,他已经收拾好情绪,搂着女儿听她讲白天发生的事。
“爸爸吗?爸爸早就吃过饭了,吃得比你还香呢。”
“你也想和爸爸一起吃?那你乖乖上学,等妈妈回来,我宰一只小羊羔奖励你们,好不好?”
“不舍得吃小羊啊……那你想吃什么?冰淇淋,好,爸爸答应你。”
一大一小就这么聊着天,从废墟一般的空旷市场里走出去。
妻子长期住院,从静脉注射到全身化疗,一笔笔费用迭加起来,压得人喘不过气。
她说:“放弃吧。”“老公,你放我走吧。”
薛宽咬着牙说不行。
他开始借贷。钱都可以再挣,但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只要活下去就还有希望,起初他是这么想的。
但治疗总不见效果,借款的窟窿也越来越难填满。他没想到,最先撑不下去的人会是自己。
骆潇小口喝下消暑的酸梅汁,抬眸:“所以呢?”
“所以,你没听懂?”纪沉雀有些正经地说,“这次任务的委托人,就是薛宽自己。”
怪不得。
刚才在市场,薛宽一开始只是恐惧地小幅度挣扎,等他女儿出现,才真正有了强烈的求生意识。
待骆潇走后,他不趁机逃跑,只是待在原地,神情悲痛地紧紧抱着女儿。
骆潇把杯子放回去,指尖在杯上敲打两下:“他买了意外险?”
“聪明。可惜不能让他如愿以偿了。”
“算盘打得是不错。”骆潇赞叹一声,转而问起,“他女儿呢?你刚刚没说,那人把他女儿怎么样了。”
纪沉雀目光幽深,问她:“如果是你呢,你会怎么做?”
骆潇笑了:“我肯定会先打电话问你该怎么办。”
“如果情况紧急,必须要做选择,”纪沉雀全无玩笑的意思,盯着她重复一遍,“你会怎么做?”
骆潇沉默一阵,而后坚定语气。
“你知道我的。就算今天的目标是她女儿,”她声音放轻,“我也照杀不误。”
“是吗?”
她又端起杯子,视线埋进漆黑的液体漩涡,不再回答了。
白色薄雾在座位中间漂浮,却如同厚重的墙壁,让纪沉雀难以看清她的表情。
他也端起酸梅汁喝了一口,两个人对称得像有生命的镜面。
“那以后有机会,给你接点未成年的活。”
骆潇又饮一口,酸酸涩涩,仍是不语。
半晌,她忽然抬头,将手机从桌下方拿起:“靳浔给我发消息了。”
“他有事找你?”
“嗯。”
“去吧。”
“谁说我要去了?”
骆潇手指在屏幕上灵活地敲点,又听见纪沉雀说:“去吧,刚好我还有事,不能送你回家了。”
骆潇抬头看了他一会儿,按下一连串的删除键:“行吧。”
*
纪沉雀靠在椅子上,捏了捏眉心。
骆潇说走就走,毫不拖泥带水,对面空荡的座位没多久又坐下一个人。
“老板,都处理好了。”
那人两手攥成拳头,规规矩矩摆放在膝上。
纪沉雀应了声,目光还在骆潇几乎没动的餐盘上周旋。
“辛苦了,吃点吧。”
“吃、吃饭?”
那人神情讶异,试探着抬眼,才发现纪沉雀根本没在看他。
他取了双新筷子,没敢拒绝,只是埋头将眼前盘碗里的菜都扒了干净,搁下碗才发现纪沉雀已经离开了,这才敢用漏勺把火锅里的热菜盛出来,大口享用。
账已经被结过了,他又自己花钱添了份甜点。
如果不是刚才在那女孩的书包里看到一块小蛋糕,他或许不会突然嘴馋。
那蛋糕只有半个巴掌大,上面抹着厚厚的人造奶油,在粉色书包里经过一路颠簸,早就塌得不成样子。
但人饿极的时候,看什么都觉得是香的。若非当时蛋糕整个砸进泥水里,他可能真的会去舔一口。
而蛋糕的主人——某位孝顺的女孩,躺在薛宽怀里,最后变得滑润粘稠,如一团被迫融化的鲜红色,廉价奶油。
那一刻哭声也止住了。
只剩下挂羊肉的吊钩流着血,在空寂的市场里摇晃出刺耳的摩擦声,左,右,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