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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爆竹声中辞旧岁,又是一年除夕夜。
    仔细算起来,这是李妩及笄后,头一回在李府过除夕。
    嫁去楚国公府那三年,除夕都是在国公府过,初二才回娘家。和离后,她就被拘在宫里,虽说每年除夕裴青玄会将李家人请进宫里,但那时她心里悒郁,过年也觉没滋没味。
    今年在家与父亲兄嫂、侄子侄女欢聚一堂,团圆和乐,较之先前快活不少,但裴琏不在,到底有些遗憾。
    不过这点遗憾很快就被嘉宁的喜讯盖过:“这几日吃东西总是反胃想吐,我还当是荤腥吃多撑着了,今早找了个大夫看,才知已有月余身孕。”
    嘉宁羞答答说罢,席上众人皆是惊喜不已:“这可是天大的好事!”
    安姐儿、寿哥儿和绒绒也都贴到嘉宁身旁,小脸写满兴奋,无比期待地看着嘉宁尚且平坦的肚子:“绒绒妹妹你要当姐姐啦!”
    “是啊,我要当姐姐了!”
    “不知道叔母肚里是个小弟弟还是个小妹妹。”
    “我要弟弟,像阿琏弟弟那样漂亮的最好了!”
    “绒绒笨蛋,叔母生的弟弟会像叔母,姑母生的孩子才会像阿琏,你想要阿琏那样的弟弟,得让姑母再生一个。”
    孩子们叽叽喳喳讨论着,忽然齐刷刷看向李妩的肚子,那目光恨不得她肚里也有个小娃娃。
    李妩被孩子们天真的目光看得怪不自在,轻咳了咳:“你们是想阿琏了么?后日他就回来了。”
    “真的吗?那太好了!可以一起放炮仗了。”
    “寿哥哥,我们等会也放炮仗吧?”
    “好啊,过年就是要放炮仗的。”
    孩子的注意力很好转移,一提到玩的乐的就顾不上其他。
    见他们总算不关注自己的肚子,李妩长舒口气,又举起酒杯,敬着李成远夫妇:“恭喜二哥二嫂,明年席上又能多个小娃娃了。”
    李成远方才已与李太傅、李砚书喝了好几杯,一张俊颜酡红,笑着端起酒杯回敬李妩:“到时候你这个姑母可得多抱抱,沾一沾你的福气。”
    “我有什么福气……”李妩哑然失笑。
    “怎么没有福气,外面可都传你是有仙缘的,还说你大火里逃生,是凤凰涅槃,日后福气大着呢!”李成远笑着调侃。
    “别人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你还不知道吗?”李妩眉梢轻挑,转身与李太傅告状:“父亲,你看二哥笑话我!”
    李太傅瞪了李成远一眼:“马上又要做父亲的人了,还拿妹妹开玩笑,不像话!”
    “我错了我错了,我自罚一杯。”李成远缩了缩脖子,立刻认怂:“不过阿妩你也是,都这么大了,还像小时候爱告状——”
    而且父亲和兄长一如既往的偏心,从来都向着妹妹。
    晃了晃晕乎的脑袋,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另又倒了杯,走到李妩身边,这次面上多了些正经神色,语气真挚:“阿妩,过去几年你受苦了,新年新气象,二哥祝你来年事事顺心,万事无忧!”
    李妩执杯起身,莞尔笑道:“我也祝二哥与二嫂万事如意,明年得个平安康健的小娃娃。”
    李成远喜孜孜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嘉宁以桃浆代酒,也饮了一杯。
    家宴一直到深夜,众人围着庭前篝火守岁,孩子们时不时往火里丢竹子,听到爆竹声荜拨作响,便抚掌尖叫,玩得不亦乐乎。
    看着他们欢喜的稚嫩面庞,李妩不禁想起宫里的裴琏。
    这个时候,那孩子在做什么呢?应当是陪在许太后和裴青玄身边守岁?宫里没有同龄的玩伴,也不知他是否会觉得孤单无趣……
    “阿妩。”苍老沉稳的唤声在身旁响起。
    李妩怔怔回神,才发现父亲不知何时坐在旁边,正目光慈爱地望着她:“想琏儿了?”
    李妩眼睫微动了下,没有否认:“嗯。”
    “他在宫里有太后他们照顾着,你别担心。”李太傅捋着胡子宽慰:“后日一早就让你大哥将他接回来。”
    “我没担心。”李妩笑了笑:“就是触景生情,有点想他,待会儿回去睡一觉就好了。”
    “那就好。”李太傅也没多说,从袖中拿出个红封递给她:“拿着。”
    李妩蹙眉失笑:“父亲,我都这个年纪了,还有红包拿?”
    “又没说给你。”李太傅将那厚厚的红封往她手中塞去:“给小殿下的。你替他收着,等他回来了给他。”
    李妩悻悻,心说是她自作多情了,接过红包一掂那分量,不由打趣:“父亲,小时候你给我们的压岁钱可没有这么多,你偏心眼。”
    “你这狭促鬼。”李太傅乜她一眼:“隔辈亲没听过?从前你祖父祖母、外祖父母给你们的红包也不少,那时也没见你们说偏心眼。”
    李妩笑笑,将红封塞进袖中收好,又围着火,与李太傅有一搭没一搭聊起童年趣事。李砚书和李成远听到,也都凑过来一起聊着。
    一时间庭院内说说笑笑,温馨喜乐。
    待到夜深,子正一过,新岁来到,街头巷尾都传来热闹爆竹声。满院奴仆也都扬着笑脸,齐齐道贺新禧。
    李家人互相贺完新年,也都撑不住困意,抱着呼呼大睡的孩子们各自回院。
    热闹过后的寂静最是叫人觉得落寞,李妩独自拎着灯笼回玉照堂,往日有素筝陪在身边,还能说上几句话,今日她放素筝回家过年,身边伺候的是个安静内敛的小丫头,一路没什么可聊。
    寒风凛冽的夜里,她静静走在青石板路,隔着茫茫夜色看到玉照堂前那两盏红灯笼,心头忽得爬上一阵冷清寂寥。
    若是琏儿在身边就好了。
    念头才起,她恍然意识到,原来不知不觉中,她对那孩子已有了这样深刻的牵挂。
    难道这便是长嫂从前说过的,母子连心,血脉羁绊?
    “娘子,到了。”小丫鬟提醒着。
    李妩回过神,淡淡嗯了声,提步往寝屋走去。
    刚推开门,便见灯火明亮的屋里跑来一道小小的红色影子:“阿娘,你回来了!”
    乍一看到那团火焰似的身影,李妩还以为是自己吃醉酒眼花,定睛再看,面前站着的小孩,赫然便是裴琏。
    “琏儿,你怎么在这!?”
    李妩弯下腰,两只手搭着孩子的肩膀,感受到掌下是实实在在的触感,既惊喜又困惑:“你什么时候回来的?谁送你来的?”
    裴琏笑眯眯,没答她,只牵着她的手:“阿娘随我来。”
    李妩微怔,由着那柔软小手牵着她往外:“你要带我去哪?”
    “阿娘来便是了。”
    寒夜寂静,天边挂着几点细碎星子。
    绕过玉照堂的正房,才将走到后头那片空地,便听得天边“砰砰砰”一声声巨响炸起。
    李妩上一刻还因醉酒有些昏沉,霎时被这砰砰砰的动静炸得心脏突突直跳,抬眼看去,只见漆黑天幕间绽放着一朵朵五彩斑斓的焰火,万紫千红,流光溢彩,将夜色装点得格外旖旎喧闹。
    朵朵焰火绽放,李妩乌眸迷离。
    袖子忽被扯了扯,她眼睫轻垂,刚想问怎么了,便见裴琏憋着笑意,朝前努了努嘴巴。
    李妩似有预料,然抬眼看到盛大焰火间,那朱色锦袍、玉带金冠的俊美男人手持着两根小烟火棒朝她缓步走来,心口还是不住砰砰跳了两下。
    裴青玄在她面前站定,将手中一根烟火棒递给她,狭长凤眸噙着笑意,愈发显得那张脸风流俊秀:“阿妩,春日新禧,长乐安宁。”
    李妩的视线从男人灼灼发亮的目光,移到那根灼灼燃烧的烟火棒,那不断跳跃闪烁的火花好似烧进她的心里,心间发烫,面庞也滚烫。她并未伸手去接,只偏过脸低低道:“都这把年纪,还用这种哄小姑娘的把戏,亏你好意思……”
    “有何不好意思?”
    裴青玄薄唇微掀,俊眸定定望着火光下她明媚绯红的侧脸:“在朕眼里,阿妩一直是小姑娘。”
    是那个他从少年时就一直放在心尖上的小姑娘。
    李妩心口本就无法克制地乱跳,听到他这话,跳得更厉害,余光瞥见裴琏偷笑的模样,只恨不得上前去捂裴青玄的嘴。
    当着孩子的面说这些,他不要脸,她还要。
    “阿妩……”
    “你…你别说了!”生怕他又说出些腻歪话污人耳,李妩瞪他:“大晚上搞这样大的动静,也不怕左右邻里背后骂你。”
    “除夕放焰火,除祟迎福,他们高兴还来不及。何况正月里不好骂人,不吉利。”
    说着,他又将那烟火棒往李妩面前送了送:“要烧完了,快拿着玩。”
    李妩本想说“我又不是小孩子,才不玩这个”,抬眼对上那双焰火下闪烁光芒的赤诚眼眸,略有犹疑。
    “阿娘快拿着,别烧着手啦!”裴琏仰着小脑袋:“父皇说,这是你最爱玩的焰火,特地带来给你的,路上都不让我碰呢。”
    父子俩齐齐看着自己,李妩抿了抿唇,心道,大过年的,自己也不好扫兴。
    何况,这的确是她从前最喜欢的焰火。
    她垂着眼,接过裴青玄手中那根小焰火。
    可刚接过,没晃两下,那焰火就燃尽了。
    李妩握着棍子:“……”
    “没关系!父皇还带来了好多焰火!”裴琏指着堆在墙角根下那一堆,眼睛亮晶晶:“可以玩许久呢!”
    裴青玄颔首,眉眼温润:“阿妩想玩哪个,朕帮你放。”
    也不知是过年太高兴,还是自己喝多酒昏了头,亦或是父子俩都穿一身红,乍一看犹如一大一小两红包成了精,李妩觉得这男人今日瞧着还算顺眼。
    “我想看花开富贵,有么?”她轻声问。
    “有。”裴青玄眸光微动,面上笑意更深:“只要阿妩想看,都有。”
    “朕这就给你去点。”
    “我也去!”裴琏一听点焰火也来劲儿,迈着小短腿就跟上去。
    不多时,便见喷洒的焰火如一棵金光灿烂的摇钱树般绽放燃烧,斑斓花火四溅,照亮着后院,也照亮了三人明媚的笑眸。
    璀璨烟火间,迎来了永熙十年的第一日。
    ——
    那场焰火太过美好梦幻,以至于清晨醒来时,李妩还以为昨夜醉酒做了一场梦。
    但身侧乖乖睡着的裴琏,叫她清楚意识到那不是梦。
    昨夜裴青玄真的来了,带着一堆焰火陪她过除夕。
    至于她昨夜如何回到床上,却是一点印象都没有,只记得她玩了会儿焰火有些累了,就坐在墙根旁,看着他们父子玩。
    三十多的老男人了,玩焰火还跟个孩子似的,幼稚死了。她当时这样想着,之后就再无任何记忆。
    就在她绞尽脑汁回想时,裴琏醒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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