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王也跟着提高了声音:“姑母放心,是不是胡搅蛮缠,我自会向皇上禀明,讨个公道!”
他神色激动地道:“我已派人将那些贼人都抓起来了,人证俱在,就是他萧晏害了我孩儿性命,休想逍遥法外!”
周围人的喁喁私语也都停了下来,只不错眼地看着这对姑侄对峙,一时间谁也没敢先开口,空气近乎凝固住了,安静无声,静若死寂。
过了一会儿,长公主大步从门里踏出来,她没有再和宁王争辩,可心中的怒意却是愈炽,火冒三丈,只觉得对方简直是不可理喻!
萧晏是她看着长大的,那孩子的脾气有时候不怎么样,却绝不是那种心狠手辣之人,更不会无端端要人性命,退一万步说,哪怕他是真的做了什么,那肯定也是对方有错在先。
除非宁王把事实一桩桩摆在长公主面前,否则她绝不会相信是萧晏害了萧汶,再说了,证据也还能伪造呢!非得经刑部大理寺一审再审才行!
长公主向来护短得紧,虽然两个都是侄子,可到底亲疏有别,她偏心萧晏,岂肯听宁王在那里大放厥词,平白无故地污蔑萧晏?他死了儿子又怎样?死了儿子就有理了么?
更何况,她一贯是帮亲不帮理的。
于是长公主当着那许多官员的面,把宁王大骂了一通,愤然拂袖而去,等下了台阶,忽然见那廊下不知何时站了一行人,各个手持金枪,看着像是龙虎卫,可龙虎卫由五军都督府所管辖,每逢大礼,皆从驾仪卫,怎么会在此处?
长公主的步伐一顿,当即有些惊疑不定,她敏锐地嗅到了一种危险的气息,这感觉并不陌生,一如二十多年前宫中的那几次变故。
长公主心中的疑惑愈多,她方才一时激动,现在想想,宁王的态度是有些奇怪的,他似乎认定了就是萧晏害了萧汶,哪怕长公主说要先让刑部调查,看其中是否有隐情,他也不肯答应,只口口声声说要请皇上裁夺,让萧晏付出代价。
宁王一门心思要咬死了萧晏,这才惹怒了长公主,然而宁王平日里并不是这样的性格,他总是表现得很谦和宽容,温良恭顺,和刚才简直是天壤之别。
长公主看着那一队龙虎卫,心中隐有预感,快步回了暖翠苑,才一进去,便问下人道:“枝枝呢?”
“郡主在花厅。”
长公主迅速地穿过长廊,到了花厅,黎枝枝正在和萧晏说话,见了她来,立即站起身:“您回来了。”
长公主飞快地叮嘱道:“我现在就让人备马,带你回京。”
乍闻此言,萧晏似有所觉,问道:“姑姑,是出什么事情了吗?”
长公主看他一眼,皱起眉,神色凝重道:“我觉得宁王要生事,情况有些不对,总而言之,还是尽快离开为妙,你们先走,我现在去见皇上。”
“姑姑别急,”萧晏迎上她疑惑的目光,顿了片刻,才继续道:“来秋猎之前,父皇曾给过我一道圣旨。”
……
纵然是行宫,也处处修得恢宏巍峨,宁王站在宫檐下,看着远处的金顶琉璃瓦,今日的天气不太好,天空阴沉沉的,看起来要下大雨了,那漫天的黑云仿佛要自天上压下来似的。
正在这时,一个武将走了过来,他脸膛微黑,下颔有须,若是长公主在此处,一定能认出来,此人正是龙虎卫的指挥使刘保,他皱着眉,问宁王道:“王爷,这时候不早了,还要等到几时?”
“急什么?”宁王负着手,看着远处的宫殿,语气淡淡地道:“时机未到,再等等。”
“还等?”刘保有些不耐烦,粗声道:“从昨夜等到现在,我的人都已经累了,皇上不是重伤了么,您还有什么可害怕的?咱们直接杀将进去,夺了皇位便是,当初皇上不也是这么做的?”
听了这话,宁王在心里大骂他没脑子,面上却还是好声好气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你没有耐心,如何能成大事?”
刘保虽然着急,却到底按捺住了心中的迫切,笑道:“王爷自然是成大事的,下官一粗野武人,不懂这些,只听吩咐就是了,既然还要等,那下官就先去歇息,眯一会儿,等时机到了,王爷再派人来叫我。”
宁王:……
但凡有得选择,他当初绝不会挑这个没脑子的货色,可没脑子也有没脑子的好处,就是容易忽悠,不需要提防。
宁王便摆手道:“你且去吧。”
这一等,便到了傍晚,直到天色擦黑,那雨终于落了下来,起初是数点,紧接着,豆大的雨珠接二连三地打在瓦上,发出闷响,逐渐变得密集起来。
昏暗之中,远处忽然有一星火光升起,飞快地穿过雨幕,在夜空中炸开,发出一声巨响。
那火光映亮了宁王的双目,这是约定的信号,时机到了。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一更,老规矩
自寻死路的时机到了
第一百五十一章
夜雨下得很大, 瓢泼似的,从宫檐上倒下来,将那些宫灯都打湿了, 灯光显得愈发晦暗幽深,在风中摇晃不定。
宫殿内, 女子的啜泣之声隐约从屏风后传来,黎枝枝循声看去, 容妃见了, 便努了努嘴,道:“你可千万别觉得她可怜, 若不是她当初下毒谋害七公主, 皇上还不一定能发现她和宁王的阴谋。”
黎枝枝本就没有同情纯妃的意思,听了这话, 只笑了笑, 道:“我不明白, 她为什么要对阿央下手。”
以阿央的心智,根本不可能对纯妃有什么威胁,哪怕她去害容妃和景明帝,黎枝枝都不会觉得意外,可她偏偏挑了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傻子。
容妃却压低声音, 道:“其实是有一回她和宁王私会, 阿央正好从旁边经过,她自己心里有鬼,疑心被瞧见了,害怕阿央把她给皇上戴绿帽子的事情说出去——”
内殿忽然传来一声轻咳, 容妃顿时闭了嘴, 起身进去, 笑吟吟地道:“皇上是渴了么?”
景明帝:“你在说些什么?”
“臣妾在和郡主随便闲话呀。”
“听你在跟人说,朕被戴了绿帽子?”
容妃乐不可支:“皇上的耳朵可真好使,这都能听清楚。”
景明帝没说话了,黎枝枝设想了一下帝王的表情,估计十分精彩,不由笑了笑,又看向殿门处,外面的雨声嘈杂,也不知萧晏和长公主现在到何处了……
明知道一切都安排好了,可她心中仍旧会升起几分担忧来。
正在这时,殿门忽然被叩响了,黎枝枝心里猛然一跳,听见有人在外面道:“启禀皇上,宁王求见。”
黎枝枝看向旁边的两个内侍,朝他们使了一个眼色,那两人立即去了屏风后,捂嘴的捂嘴,拽手的拽手,把纯妃带到后面去了。
“皇上,宁王求见。”
黎枝枝定了定神,走过去,轻声道:“皇上正在休息。”
殿门被再次叩响,笃笃之声,在寂静的殿内愈发清晰,门外人的声音有些模糊:“我有要事相禀,求见皇上。”
门外的人正是宁王,他的身后站了一队龙虎卫,雨水顺着盔甲流下来,在地上积成水洼,刀枪甲胄在灯笼下折射出锋锐的寒芒,森然刺目。
过了许久,殿门终于被侍卫打开了,暖黄的光自门内照出来,落在宁王的袍角,又在地上拉出细细长长的影子,隐约能看见殿内华贵富丽的装饰,宁王一贯谦和的面容上浮现几分笑意,举步踏入了殿内。
空气安静,唯有灯烛静静地燃烧着,不知是不是下雨的缘故,光线并不是很亮,尤其是那几扇屏风后,一眼看去,黑黝黝的,什么都看不真切。
没有等侍卫引路,宁王便径自朝内殿的方向走去,步子迈得有些快,是他自己都没能察觉的迫切,毕竟他已经忍得太久了,才终于等到这一天……
内殿的帷幔是放下来的,宁王正欲伸手去揭开,便听里面传来熟悉的声音:“放肆。”
不怒自威,这个声音简直是烙在了宁王的脑子里,让他又敬又怕,以至于陡然听见时,他的手都抖了一下,一时间竟没敢再继续。
帷幔后传来咳嗽之声,过了片刻,才渐渐停歇,景明帝道:“这么晚了,有什么事情,是你宁愿冒着被朕降罪的风险,也执意要禀告的?”
乍一听,他的声音似乎和往常没什么区别,可仔细一分辨,就能听出来其中的虚弱,还有些中气不足,这是一头已经病入膏肓的老虎,他不需要像从前那样畏惧,宁王低下头,道:“启禀父皇,儿臣的儿子死了,是被人谋害的。”
“哦?”景明帝道:“是谁谋害的?”
“是太子,”宁王斩钉截铁地道:“是太子萧晏谋杀了他,请父皇为儿臣作主,惩处太子!”
“可有证据?”
宁王紧紧盯着那帷幔,隐约能看见其中的人影,他道:“儿臣抓住了几个贼人,他们对此供认不讳,说太子就是主谋。”
“既如此,此案可交由刑部审理。”
宁王袖中的手紧握成拳,道:“萧晏如今亦是在刑部任职,如何审理?更何况他是太子殿下,谁敢审他?”
景明帝咳了两声,不疾不徐地道:“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哪怕他是太子,也还是要按照律法行事。”
“父皇——”
帷幔后传来天子暴喝:“滚回去!”
陡然的疾声厉色,宁王浑身一震,这完全是下意识的反射,天子虽然病重,可威势依然不减,令人生惧,然而事到如今,殿外都是龙虎卫,都是他安排的人,他怎么能退?
宁王定了定神,眼神逐渐变得阴沉,道:“父皇,汶儿死得冤枉,儿臣实在等不得了,今日就要一个结果。”
景明帝怒道:“你想要什么结果?”
宁王道:“儿臣希望您处罚萧晏,废其太子之位,传位于儿臣。”
“呵,”景明帝冷笑一声:“朕还没死,你就急着要这把龙椅了?”
宁王略微昂首,道:“父皇当初不也是这么做的吗?逼着茂帝禅位顺帝,后又杀了顺帝,自己登基,儿臣这也是和您学的。”
“是吗?”景明帝像是有些遗憾,道:“不过可惜,你只学到了那点野心,内里却仍旧是一个不可救药的蠢物。”
随着他的话,那帷幔逐渐被拉开了,终于露出内殿的全貌,景明帝半倚在床榻上,左右都是侍卫,张弓搭箭,正对着他的方向,蓄势待发。
宁王双目大睁,神色惊愕万分,不可置信道:“不……父皇您……”
他才退了一步,两侧的屏风后又转出十数名侍卫来,手执长刃,指着他,只要宁王有一丝异动,便能在顷刻之间将他斩为肉泥。
正在这时,殿外忽然传来一声大喝:“小心!有埋伏!”
霎时间嘈杂起来,呼喝声,厮杀声,哀嚎声,刀兵相交之声,和着那如注的暴雨,闹哄哄地乱作了一团,叫人听得心惊肉跳。
宁王面上已失了血色,他倒是想退出去,可去路都被封死了,整个人都被侍卫团团围住,连半点空隙都没有留。
直到殿门再次被推开,有人自门外进来,一步一步地走到了宁王面前,那人玄色的袍角湿漉漉的,还不住往下滴水,很快就在地面上积成了一小滩,隐约泛着淡淡的红,也不知他是杀了多少人。
宁王慢慢地抬起头,目光落定在来人的面孔上,眉峰微凛,压着一双冷冽的凤眼,瞳仁幽黑,其中杀意尚未褪去,显得那人的眉眼愈发凌厉,像一把出鞘的剑,锋芒毕现。
萧晏的眼角犹沾了些鲜红的血迹,来不及拭去,他微微勾起唇,似笑非笑地问道:“四皇兄,听说我摊上了人命官司?”
宁王情知大势已去,踉跄一步,慌忙道:“不……”
那么多龙虎卫,足足数千人,怎么如此不堪一击?一下就被杀完了?萧晏他不是个废物吗?他哪里来的人马?
宁王蓦地想起方才那一声叫喊,有埋伏?!
他猛然抬起头,目眦欲裂,失声叫道:“你们早就知道了?怎么可能!”
正在他歇斯底里的时候,黎枝枝从屏风后走了出来,萧晏立即看见了,走了过来,黎枝枝蹙起眉打量他,轻声问道:“你没事吧?”
“无事,”萧晏低头看了看,衣袖上沾满了血迹,解释道:“这都是别人的,姑姑还在外面整顿军士,不必担心。”
黎枝枝松了一口气,道:“天黑了,又下大雨,我还以为你们耽搁时间了呢。”
“不会,”萧晏淡淡一笑,眉宇间露出几分自信,显得张扬自负,道:“闭着眼睛都能赶过来。”
而那边,景明帝依旧半倚在床榻上,目光里透着厌恶与嫌弃,如刀子一般,刺得宁王无比难堪,龙虎卫已被围杀,刘保想必也死了,他的那些底气已经消失得一干二净,对景明帝的畏惧再次涌上来,宁王当即跪了下去,不住求饶道:“儿臣该死,儿臣知错了,求父皇饶命啊!”
“知错?”景明帝不为所动,虽是坐着的,眼神却居高临下,道:“你错在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