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着,飞快地启开瓶塞,霎时间,一股浓郁的酒香弥散开来,与平时的石冻春不一样,这瓶中的酒液竟然是红色的,在天光下折射出如玛瑙一般的光。
萧汶日日都喝这酒,自是知道它的来历,面上的表情立即变了,一把抓住黎枝枝的手,道:“你从哪里得来的这东西?”
黎枝枝吓了一跳,神色微讶,道:“这酒有什么不对么?”
萧汶语气透着激动,逼问道:“回答我!”
黎枝枝被他抓得手腕生痛,不禁蹙起秀眉,勉力答道:“是刘嫚,刘嫚从前给的。”
萧汶霎时间冷静下来,狐疑道:“你们关系不好,她为何会给你这酒?”
但是他又转念一想,就刘嫚那种恶毒的性子,说不得就是因为关系不好,才特意送这掺了五石散的酒,大概是想拿捏黎枝枝。
果不其然,黎枝枝答道:“有一回,她和晟王妃来公主府,说是要给我赔礼道歉,礼单上就有这酒。”
萧汶已经顾不得去探究这话是真是假了,他拿着那酒瓶,就宛如一个穷困潦倒之人,忽然从天而降掉了一大块金子在眼前,毕竟昨天他还在发愁五石散用空了,如今就有人送上门来,真是瞌睡来了枕头,他深深嗅了嗅那浓郁的酒香,整个人都开始亢奋起来,恨不得立即喝个尽兴。
但是萧汶的脑子还是到底还是清醒的,知道今日还要秋猎,他不能在这个时候服五石散,到时候若是行散不当,恐怕要出大问题。
于是他勉强平稳了心绪,将酒瓶紧紧抓在手中,像是生怕被人夺去了似的,又对黎枝枝笑道:“既然是郡主的好意,那我便厚颜收下了,实不相瞒,我确实喜欢这石冻春,不知郡主那里……”
未竟之语,黎枝枝自是了悟,很识趣地答道:“府中还有几坛,若是世子喜欢,改日我便命人送过去。”
明明有几坛子,却只肯给他一瓶,着实小家子气,萧汶心中生出几分不悦,但念及黎枝枝还有石冻春,也不好开罪了她,便露出一个虚伪的笑来,道:“既然如此,那我就先谢过郡主了。”
等萧汶走了,一旁的婢女才终于大松了一口气,对黎枝枝道:“世子刚刚那模样,好生吓人。”
就好像要强抢似的。
黎枝枝也有些意外,那五石散竟有这么大的威力,把一个人变得面目全非,她原本还以为要费更多的口舌,谁知萧汶一拿到那酒,整个人就跟没了脑子一样。
不过,这样更好……
正在她思索的时候,旁边的婢女忽然压低了声音,道:“主子……主子?太子殿下……”
黎枝枝登时回过神来,一抬眼,就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站在亭下,萧晏站在那儿,也不知看了多久了,发丝上都沾了些微的雾水,凤眸晦暗。
黎枝枝一怔,站起了身:“太子哥哥……”
没等她说完,萧晏就大步过来,沉声道:“我不是说,叫你离他远一些么?”
黎枝枝被他抓住了手,微微蹙起眉,萧晏见状,定睛看去,却见那雪白如玉的腕子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五指印,泛起红,看起来怵目惊心,他的眉头一下皱得死紧,语气也阴沉得可怖:“这是萧汶弄的?”
黎枝枝只好点点头,又拉着他的衣袖扯了扯,微微歪着脑袋,觑着他的表情,试探道:“太子哥哥生气了?”
见她这般小心翼翼的模样,萧晏心中的怒意登时就消散了不少,面上却还是故作冷肃,负气道:“你一向有主意得很,我生什么气?”
“别气了,太子哥哥,”黎枝枝轻声哄他:“这次是我的错,下回再也不敢了。”
温声软语,最是磨人,萧晏简直拿她半点办法都没有,既气恼她明知故犯,又忍不住心软,他握着黎枝枝的手,心里暗道,我这一辈子怕是没救了。
他问黎枝枝:“你和他说了什么?”
“没什么,”黎枝枝想了想,道:“当初我们不是从刘嫚的酒铺里得了一坛石冻春么?留着也没用处,倒不如送给他,物尽其用罢了。”
萧晏皱起眉,他直觉这不是真正的答案,黎枝枝的态度里有一种奇怪的执拗,就像是当初她对待刘嫚一般,可萧晏不知道其中的缘由是什么。
这种未知令他感到不安,仿佛他们之间隐约隔着一层纱,萧晏却无法窥见背后的真相。
正在这时,黎枝枝忽然踮起脚尖,在他脸颊上飞快地亲了一口,触感温暖而柔软,一触即收,萧晏的呼吸登时微滞,黎枝枝歪着头,一双秋水般的清澈的眸子看着他,试探道:“不气了吧?”
萧晏的凤眸幽深,抿着唇,反问道:“亲一下就想蒙混过去?”
不等黎枝枝回答,他便托住她的后脑,用力吻了下去,黎枝枝唔唔两声,轻轻地挣扎了一下,急道:“人……有人在……”
萧晏握住她的手腕,拉到自己的腰间扶住,微狭的凤眸一瞟,落在旁边目瞪口呆的婢女身上,驱赶的意味十分明显,婢女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当即红了脸,急忙捂住眼睛,背过身去了。
“嘘,没人看了……乖……”
微弱的唔唔声过后,空气终于安静下来,只能听见树上麻雀啾啾喳喳,朝阳穿过树隙,投落下大小不一的光斑,晨雾终于要散了。
作者有话说:
接吻狂魔太子殿下。
这是二更!我去睡觉啦!么么哒~
第一百四十九章
是日巳时三刻, 清凉山观德殿。
在秋猎之前,有大射之礼,所有的文武官员以及教练军士都已早早在此处候着了, 等待天子到来,此时山间的晨雾皆已散去, 旭日冉冉升起,在天边吐出如朱色龙鳞一般的朝霞, 山风呼啸而来, 旌旗猎猎,战鼓声声, 令人心生豪意。
正在这时, 一道人影飞快地穿过人群,引来众人纷纷侧目, 宁王正在与幕僚说话, 见那人到近前, 抬头一看,当即变了脸色:“你这是怎么了?”
那正是他的儿子萧汶,只是一张脸上青青紫紫的,衣袍上也沾了些草灰,看起来狼狈不堪, 不少人朝这边看来, 萧汶怕丢人,便只好抬起袖子,略略遮住头脸,压低声音, 怒道:“爹, 刚刚有人暗算孩儿, 孩儿一时不防,用尽了办法方才逃脱。”
宁王第一个反应是不信:“你莫不是又喝醉了酒,跌进沟里去了?”
“爹!”萧汶急了,道:“今天这么重要的日子,孩儿岂会喝酒误事?”
他是在来观德殿的路上被人暗算的,那些人从背后袭击,用麻袋套住他的头,拖到墙角一顿狠揍,萧汶生怕怀里的酒瓶被打碎了,故而没能护住头脸,就被打成这副模样,等他从麻袋里脱身,那些人已跑没影了。
萧汶心中暗恨不已,宁王见他衣襟都被扯坏了,信了七八分,皱眉道:“什么人这样狂妄,竟敢在行宫肆意伤人?等一会儿大射礼结束,我派人去查一查。”
正说话间,前面传来骚动之声,却是圣驾已经到了,数十个宫人侍卫簇拥着龙辇,到那丹墀前停了下来,所有人都纷纷拜下去,观德殿前一时间安静无比,只听得到风声烈烈。
这是传闻景明帝中毒后,第一次在人前露面,宁王终是忍不住微微抬起头,借着别人的遮掩,悄悄往那边觑,果然看见景明帝被宫人扶着,正从龙辇中下来。
数日不见,他似乎愈显苍老了,就连鬓发都斑白了不少,整个人看起来老态龙钟,没了从前那股子精气神,就像一棵即将枯朽的树。
宁王压下心中的惊疑,看着景明帝一步步上了丹墀,入了庙内参拜,过来许久才出来,他在御座上坐定,众人齐齐拜下去,山呼万岁,气势浩大,令人心生畏惧。
宁王有些走神,直到耳边传来萧汶的声音:“爹,爹?”
他这才反应过来,发现周围的人都已经起身了,宁王也急忙站起来,却听上方的景明帝道:“朕身体不适,今日的大射礼,一应事宜皆由太子代行。”
听闻此言,众臣皆是低声议论起来,喁喁私语,传入宁王耳中,令他心中微沉,而丹墀上方,太子萧晏已经遵了旨意,他就站在最前方,身形修长笔挺,披着金色的朝阳,英姿勃发,俊美无俦,竟叫人不敢直视。
黎枝枝此时站在侧后方的位置,一时间看得有些入了神,忽听旁边的长公主道:“小五如今倒也是像模像样,能当一面了。”
黎枝枝转头看向她,长公主笑眯眯地道:“还记得他之前那懒怠样儿,跟现在比,真是判若两人。”
听了这话,黎枝枝下意识就想起初次见到萧晏时,他坐在轮车上的模样,于是赞同地颔首。
很快,执事官恭敬地捧了弓箭射器到萧晏近前,他戴好扳指和护臂,取了弓箭,一旁的司正转向景明帝,恭恭敬敬地道:“启禀皇上,请行大射礼。”
景明帝点头:“准奏。”
霎时间,鼓声起了,一声声闷响,轰然如雷,在观德殿前传开来,震耳发聩,萧晏徐徐拉开弓箭,瞄准了远处的箭靶,凤眸微眯,眼神陡然变得锐利起来,如一柄出鞘的剑,锋芒尽显。
鼓声愈来愈急,如雨点一般,重重地撞在耳中,叫人也忍不住跟着心焦起来,所有人都齐齐盯着萧晏的动作,可谓是万众瞩目,皆因他这一箭是代天子所射,若是射得不好,恐怕会招来异议。
黎枝枝下意识屏住呼吸,长公主见状,便低声安慰她道:“小五的箭法一向颇好,定能中靶的,不要担心。”
黎枝枝自是清楚,她从前在黔山猎场时,也见识过萧晏的箭术,可即便如此,仍旧忍不住为其担忧。
陡然间,忽听一点咻然破空声响起,一道箭矢迅速疾飞而去,如闪电一般消失在空气中,过了片刻,远处忽然举起一道彩旗。
中了!
黎枝枝登时放下心来,面上不禁露出几分笑意,长公主也打趣道:“你倒是替他紧张了半天。”
黎枝枝面上一红,恰在这时,萧晏看了过来,两人视线相对,片刻后,他微微扬起剑眉,凤眸中盛着三分笑意,无声张口:如何?
旁边的长公主轻咳一声,黎枝枝连忙别开了视线,不敢再看他。
萧晏一连射了三箭,皆是正中靶心,例无虚发,偏偏他还表现得十分轻松,就好像那靶子大如车轮,但凡是个人,闭着眼睛都能射中。
紧接着,便是各位文武大臣开始逐一行射礼,武官倒还好,虽然不能射中靶心,但是那箭到底还在靶子上,等文臣上前之后,那场面简直惨不忍睹,箭箭脱靶,一时间箭矢满天飞,到处都是黑旗高举。
正在这时,异变陡生,一枝箭矢不知从何处破空而来,竟是直奔着御座上的景明帝而去,众人皆是大惊失色,惊呼之声此起彼伏。
“护驾!”
说时迟那时快,萧晏迅速弯弓搭箭,甚至未曾思索,箭便离弦飞出,精准地将来箭击落在地。
所有人都大松了一口气,有一人庆幸道:“还好,多亏了太子殿下箭法卓绝,皇上——”
话音才刚落下,一支箭便正中景明帝的胸口,内侍惊恐万分地扑了上去,尖利的声音划破了空气:“皇上遇刺了!”
“快护驾!”
场面顿时乱成了一团,谁也没想到,一次大射礼,竟然还有刺客混在其中。
……
景明帝遇刺,当即回了行宫,召太医诊治,这时候也无人关心秋猎了,众臣恨不得长跪在殿门口,直到天色将晚,才有一名侍卫从里面出来,道:“天色不早,诸位大人快请回吧。”
几个大臣围着他询问天子的情况,那侍卫只是道:“皇上已醒了,只是重伤在身,还需要静养。”
众人这才放下心来,各自散去。
宁王走在人群最后,神色有些晦暗不明,旁的大臣与他说话,也是心不在焉,等回了住处,宁王妃连忙迎上来,关切问道:“王爷,皇上如何了?”
宁王只答道:“重伤。”
他在椅子上坐下来,这时,萧汶从外面进来,将下人摒退,合上了门,道:“那一箭也太没有准头了,爹,您怎么不找个箭法好一些的?”
宁王瞪他一眼,面沉似水,道:“你觉得今日之事,是我所为?”
“难道不是?”萧汶吃了一惊,道:“不是您还有谁?”
宁王不语,萧汶又回过味来,道:“不会是太子做的吧?还有上次的毒……”
宁王皱起眉头,指尖轻轻叩着扶手,道:“恐怕十有八|九,是他做的。”
“我瞧着也像,”萧汶在旁边坐下来,打了一个呵欠,懒散地靠着椅子,道:“他怕是等不及了。”
他想到什么,又道:“爹,您可不能让他得逞啊,这若是皇上死了,他萧晏回京师登基,哪儿还有您的一席之地?”
宁王的眉头皱得更紧,萧汶见他这模样,便知他又开始踌躇不定,优柔寡断了,前怕狼后怕虎,心中不免生出轻视之意,道:“您再忍一忍,说不定萧晏的儿子都能做皇帝了。”
被儿子一番讥讽,宁王的表情很是难看,阴沉沉地盯着他,萧汶闭了嘴,有些后悔自己方才失言,宁王妃连忙打圆场道:“这一天下来,都累了吧?方才我让人做了银耳汤来,你们父子都吃一些?”
宁王却没理会她,只站起身来,大步往外走了,身影很快便消失在夜色中。
宁王妃又看向儿子,语气带着几分责备:“你怎能那样对你父王说话?”
萧汶自知失言,原本也有些心虚,但是听了母亲斥责,心里登时就有些气不顺了,道:“我说的都是实话,他自己听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