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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顷,叶伦家主身边的琦护法出来,躬身请她进去。叶渺久未来此,只见庭中陈设似乎还是旧样子,只是多了几幅叶伦新作的墨宝,都装裱精致,按年序挂在廊中。叶渺在门外稍停了一停,里面伦家主就招手笑道,“都进来,还愣在门口做什么?”
    顾秀笑着应了一声,拉着她进去,见案上铺着一张长卷,只一角画着几点雪景山水,下半张纸全是留白,清冷孤寂。叶伦道:“嗯,不疑是懂丹青的,你也来看看。”
    顾秀笑道:“侄女不善此道,只觉得世叔笔法愈见老道了。”
    叶伦道:“你这丫头惯会不得罪的,我问你,上次我让你从珍宝斋选一副我的画带走,你为什么推脱了不选?还拿明台扎筏子,方才可都让我知道了。”
    顾秀朝屏风那边看了一眼,只见父亲正牵着阿渺坐在圈椅上,摩挲着阿渺的顶发,柔声说着什么。她素知父亲为人随和不拘,如此无伤大雅的小事,倘若方才是伦家主问起缘由,多半要据实以告了,因笑道,“不是侄女不要,只是伦叔这幅画赏回去,侄女不免要挂在案头细细揣摩,说不定从中揣摩出什么得道成仙的法门来,世叔叶家的修炼秘法就都保不住啦。”
    叶伦笑骂一声,跟顾秀自顾谈论起画上的题字来。那厢叶渺见了,正觉踟蹰不安,绞着裙子立在一边。她素日只着束袖劲装,颜色也多用灰白靛青,乍然换了一身娇嫩清雅的鹅黄罗裙、真珠小衫,双鬟垂髾,簪饰流苏,竟多出几分少女初成的亭亭玉立之态。顾舒看在眼中,知道这必是长女杰作,不觉微笑起来,起身拉着阿渺坐到屏风这边,细细问起她的饮食功课来。闻听叶渺闭关之中仍在辟谷,便道:“你年纪尚幼,身子骨尚未长全,眼下辟谷也是太早了些,且与养身无益。凡事总须循序渐进,待成年后再行此道不迟。倘若山上冥广来去送食不便,我教你自己做素斋的法子。”
    叶渺低头应了,又轻声问道:“父亲这次过来,几时回去?”
    他微笑道:“怎么我每次过来,你都先问这句话,才来就想着让我走?”
    叶渺轻声道:“女儿不敢。”
    似乎又说错话了……叶渺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她还不如回山上冥广接着闭关算了。
    家主悉心教导,哥哥也温言宽慰过,她自然深知父亲身为一家之主,不能为了区区一个她驻足冰原。道心清静,她本不应多挂怀尘世亲缘,但她仍免不了要怕,某一日晨起,发觉堂中无人,满怀期待落空的茫然无措。
    以她稚拙的私心想来,是不是只要提前预知了分别的限期,就可以干脆利落地告别,而不必恋恋不舍,怅然若失?
    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才想了一半,耳朵却先捕捉到顾舒那一番话的尾音,“接你一同往宫中赴宴——”接谁?接她么?
    顾舒一向怜惜这小女儿自幼流落在外,寄人篱下,脾性也不似长女开朗活泼,总是怯生生的,格外多些耐心。此时见她垂首不语,微露黯然之色,猜到缘故,便徐徐抚摸起叶渺的肩膀,温声道:“今年女帝赐宴,许众世家凡在朝者皆入宫赴宴。我虽无官职,却也挂着一个虚衔,免不得要去应旨。如此,家宴便交给六叔筹备了,我此行过来,就是接你一同往宫中赴宴的。”
    叶渺被带到车上是犹觉虚幻,父亲大人用的家主马车是特制的车厢,里面嵌合空间法阵,容纳叁人也是绰绰有余,顾秀跟她并肩趴在车窗的小口看了一会儿,就觉无聊,“这会儿白茫茫的一片,外头都是雪,有什么好看的。”
    她没理那家伙,仍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幽涉临海多山,这往日隐藏在浮云尽头的冰原却平如海面,一望无际。马车从重重风雪中驶过,轻灵迅捷,好似也身在云端一般。
    不知那些往日只听师兄师姊说起的南国风光,又该是怎样秀丽旖旎。
    父亲笑道:“小心吹久了风额头疼,路还长着,过来睡一觉,到了再我叫你们。”
    正说着,叶渺眼角余光瞥到后面一串车队,却忽而好奇起来,“咱们后面那些车是谁驾着的?”
    顾秀笑吟吟地道:“没人开,都是鬼车哦,害不害怕——”
    父亲笑着在顾秀鬓角弹了一下,回过头解释,“是你绯云姐姐带着人管的。”
    绯云就是朱明烟,听说是父亲手下的暗河统领,怎么会来做这种明面上的活计?叶渺心下好奇,不免多问一句,顾舒笑道:“那要问谁在武林大会搞出来好大事端,差点得罪了宁世兄,绯云赶着过去给她擦屁股来着?”
    叶渺了然,点了点头,侧头瞧着顾秀,那人反倒也不好意思起来,假意放眼窗外,去看那她口中“无聊透顶”的冰原风景了。
    叶渺心下浮上极浅的一丝笑意,目光转到顾秀的衣领上,却又顿住了。
    宁大姑娘亲手裁衣作谢,能有这样完满的结果,方才师兄们谈论微明剑在江南的风流逸闻时,她就早该想到其中免不了父亲插手。顾秀十四岁而已,虽然剑术大成,还没有这等搅风搅雨的本事。
    微明剑后面站的自然是父亲,顾秀惹的烂摊子他来平,顾秀得罪的人他设法安抚,顾家宛如隐在微明剑背后的一只手,悄无声息地抹去了所有不和谐的因素,方才换来如今这个其乐融融的场面。
    然而她看得穿,却想不破。
    及至京城,距离中秋佳节已不过半日之期。顾舒因怕女儿年小体弱,不惯远路跋涉,特意走得慢些,又在中途故友明懿家中略略歇过一日,自与老友叙旧,放了两个孩子到燕城街市上游逛去了。
    当然,逛集市这种事情只能是顾大小姐的爱好。叶渺方从冰原出来,头一次连坐叁日马车,虽说静坐不累,可不知为何总是头晕胸闷的不舒服,一心只想回去打坐调息片刻,偏被顾秀强拉出来,“叶长卿说你在幽涉也是一天从早到晚打坐,闭起关来十天半个月也不下山。按我说呢,你就是出门太少,所以才一坐车就头晕——”
    叶渺被她拉着在街巷里穿过来穿过去,面无表情道:“我会缩地成寸,还坐车干什么?”
    顾秀正在一边摊子上挑簪子,闻言侧过头,稀奇道:“你不知道?缩地成寸只能常人用的。”
    叶渺莫名道:“这个常人不是说只要身无疾病、经脉周转如常之人皆可?不分修士不修士的,要带谁都一样。”
    顾秀叹了一声,屈指在她额前弹了一下:“父亲身上有旧伤,是以寻常这些空间法阵都不能用的,你想到哪里去了?”
    她挑好了簪子,转头让摊主都包起来,又留了明宅地址。这边叶渺不做声想了一会儿,看着忍不住又插话:“你买这些琐碎玩意儿,小心明先生回头说你玩物丧志。”
    “也是,”顾秀偏头一想,对摊主嘱咐道,“那你先包好,我们一会儿过来拿。”
    于是又专程跑了一趟药铺,多要了两张油纸,将先前买的那些玩意儿一并装起来掩人耳目,就这么堂而皇之地进了门。
    叶渺被她弄得有点想笑:“名震江南武林的微明剑顾少侠,也热衷于这些钗环脂粉的么?”
    顾秀挑了挑眉,“你怎么比爹爹管得还宽,迂腐,再这样我下次可就不叫你出来了。”
    叶渺便不出声了,不过到了京城,顾秀更少不了要跟旧日交好的世家子弟一块出去骑马游玩,再无机会履诺,这就是后话了。
    说来顾秀自幼随父云游四方,在京中能有这些朋友也得算段缘分。前些年云敛皇女还小、并未养在宫中的时候,当今深觉膝下寂寞,曾数次宣召京中世家适龄少年进宫伴驾,当中自然就有顾秀,一众少年人因此结谊深厚。顾秀又性情大方,交游广阔,此番难得随父亲回京,昔日好友们自然纷纷前来相邀。
    叶渺不知前情,早上起来一出院门就被前厅候着的人惊了回去,顾秀只一边穿外衣一边邀她同去。
    她也不知怎么想的,脱口就道:“这就是你说的下次么?”
    顾秀奇怪:“什么?”
    “……没什么。”她匆忙转头,掩饰脸上神情,免得被这人看出破绽,低声道,“父亲说让我早上去他那边,你要出去玩,你一个人去好了。”
    这话自然不是真话,但也不算全然说谎,顾舒的确说过“若有什么事随时都可以到正院去找他”,那她临时需要父亲大人当个借口,也可以算在“有什么事”其中吧。
    但愿他今天不要太忙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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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上还有一更,嗯……考虑了一下还是今天放完吧,此生此夜不长好,明月明年何处看,遥祝诸位中秋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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