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买了那套房子,但比起家而言,对于应景明,说是一个落脚的地方更为合适。
自从知道自己是个妖怪后,她对生活就不复热情了。既然是落脚,就不必考虑美观,舒适就好,她一个人,也不做饭,所以侧卧与厨房都是空的,极为应付敷衍,像间出租屋。
而虽然布局相同,对门这间明显比她那里更具有生活气息。三个人住,不至于太空旷,但也不拥挤,装潢布置简单而温馨,像是一个家,一切都刚刚好。
餐桌上,阮母徐慕兰坐主,阮序秋与阮明玉埋头坐侧吃玉米,应景明轻车熟路在她们姑侄面对入座,“新奇了,校长上回不是说要摊煎饼么?怎么今儿个又想起吃玉米了?”
“她王阿姨从乡下带来的,”徐慕兰抬下巴点阮序秋,“她爸那个死清高的假洋人不吃粗粮,就送来给我了,满满一袋子,估计要吃个好几天,明早你记得拿一根路上吃。”
应景明看向面色微愠的阮序秋,缓缓会意点头。
这里说的王阿姨原来是她们家的做饭阿姨,后来成了阮序秋的后妈。她父母一个大学教授,一个初中校长,都忙,而阮父因为年轻的时候在国外留过学,学了一派洋腔调,对生活质量颇有追求,所以自掏腰包请了伺候。没想到一来二去的,就被挖了墙脚。
当然,这些都是应景明听说的。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对于男人而言,比起一个同样事业有成的女人,必然还是勤于照顾他们的女人更具吸引力。
可能也是这个缘故,后来校长也开始在下厨一事上开辟道路。
想到此处,应景明冲徐慕兰笑道:“感谢校长招待,我可不客气了。”
“你要真感谢我,就别生序秋的气了。”徐慕兰忍俊不禁,“听说你们今天在会上吵架了。”
“都是同事之间的小摩擦,”应景明笑脸卖乖,“况且您都发话了,我哪还敢啊。”
吃了一半的玉米放回盘子,阮序秋像克制着什么,沉着脸色与阮明玉嘱咐:“赶紧吃,吃完再去做一张卷子。没两个月就期末了。这次你可不能再发挥失常了。”
“好……”
阮明玉是个内敛文静的女孩,面对强势的姑姑,一贯服从。
应景明司空见惯,啃着玉米,像往常一样吐槽,“做你的侄女可真辛苦。”
椅脚在地面摩擦出极刺耳的声音——阮序秋突然站起身,拔高声调道:“这算什么辛苦,我读书的时候每天刷题到凌晨!她现在不辛苦,未来只会更辛苦!”
应景明看着她,有些诧异。之前无论她们两个在学校怎么吵架,在校长面前总努力装出一副平和的模样。
这是头一回,她在她妈面前对她发火。
“序秋……”徐慕兰五味杂陈,想起过往每个女儿哭着喊累的深夜,自己就是用——你现在不辛苦,未来只会更辛苦——这句话逼迫她继续写卷子。
“妈,难道你不这么觉得么?”
一触即发,阮明玉连忙起身,“姑姑别生气,我不觉得辛苦,我这就是去做卷子。”
已经九点了,电视上传来新闻结束播报的片尾,一两分钟的广告后,开始播放新的新闻节目。
主播有条不紊的声音之外,阮序秋辅导阮明玉的声音隐隐从房门中传出来。
客厅只有应景明与徐慕兰两个人,徐慕兰缓缓地说:“年轻时候的我是个太强势的人,强势到老公不惜顶着骂名出轨一个保姆。”
“……校长,这不是你的错。”
“可是序秋却因为我……”她抬起苍老的面庞,“今天你会上说的话,周主任告诉我了,我就是那个将她的青春萌动扼杀在摇篮里的人。”
从小到大,阮序秋就不让人操心。小学到高中,一路重点考上国内一流的大学;毕业后,又稳稳当当考上硕士。一个前程似锦的学历,可她没有选择留在大城市打拼,而是像所有长辈指望的那样,回到家乡考编制,从事一份稳定而体面的铁饭碗——人民教师。
而这样一个优秀的人,如今却要面临一个不知从何努力的坎儿:恋爱。在同龄人都一个个已经结婚生子的年纪,她却至今没有谈过恋爱。
阮序秋是一名只专注于“读书”这一条赛道的选手,突然被安置在一条从小禁止踏足、甚至不被允许了解的赛道上。一直以来都是满分的她,如今却要面对自己可能只有零分的打击。她的不知所措可想而知。
“或许你会觉得序秋对明玉太过严苛,但以前的我对序秋比这严苛百倍。”
“我一直不愿承认是我做错了,可是这么些年,我看着她越来越像我,越来越封闭自己……”徐慕兰颓然叹了一口气,“她并不是真的不渴望爱,她只是……就像你说的,她就像个孩子,还什么都不懂。景明,我希望你能帮帮她。”
回到家后,应景明反反复复想着校长说的话。
帮她……
怎么帮她?
她连自己都稀里糊涂的,更别说帮她了。
洗完澡从厕所出来,她的妹妹应景月已经神清气爽地躺在沙发上喝椰汁。
“睡完了,该走了吧。”应景明擦着头发,居高临下地看她。
“身为高贵的海妖,冰箱里竟然都是椰汁。”少女轻轻一挥手,嫌弃地抬头看她。
头发瞬间干了。她这个妹妹真的很喜欢卖弄法术。
“高贵的海妖,”应景明嗤笑将毛巾扔到一边,坐下,拿起遥控打开电视,“应景月,你中二病又犯了?”
“是你当了太久的人类!”
“我看是你们职高太清闲了。赶紧回去,我这里可没有你的房间。”
“职高职高!歧视职高啊!我不想学习不行啊!”
“是是,反正家里有钱,让高贵的海妖您学习都是委屈了。”
“你不许给我阴阳怪气的!”炸毛的少女起身指着她鼻子,气得跳脚,“我实在不理解,家里又不是没房间,你干嘛宁可在这个破小区买破房子背房贷,也不肯回家!”
“我乐意。”
“妈说得没错,你就是怪胎,放着好好的妖怪不当,非要费死劲当这么弱小的人类。”
“我睡了,你走的时候记得关门。”应景明懒得继续跟她掰扯,回房,将门一关。片刻,外面传来应景月愤怒的大叫,“下个月妈的生日,你再不回来!她说她就不认你这个女儿了!”
随后,门轰然关上。
应景明舒了一口气,来到窗边呼吸新鲜空气,不由得,一个久远的声音却在她的脑海里响起:
“就算拥有人类的名字人类的面孔,像所有人类一样生存,你也永远不会是人类!景明!你是海妖!人类只是你的食物!你要妈说几次才能明白!”
“为什么让她帮我?妈,难道你也觉得我有问题么?”
深春的风带来隔壁阮序秋歇斯底里的怒吼。
“妈不是这个意思,妈只是觉得……”
“可是这些都是妈你教我的!是你让我别谈恋爱专注学业!为什么如今我三十岁不嫁人就是罪过了?行,我会把自己嫁出去的!绝对不会再让你操心。”
“砰”的一声,阮母的声音被关在门外。
应景明将头往外伸,隔壁房间没有开灯,却传来微弱的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