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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结合方才杳杳同他解惑时所透露出来的讯息,他很难不升起什么别的猜测。
    他们修道之人是信奉转世轮回的,要他看,这周师兄倒像是带着什么前世的记忆,好似背负着深重的寄托一般。
    薛五最后有些不好意思道:“其实今日这一番额外的话语,总归是我多管闲事了。杳杳姑娘……额,神女也别过于在意,只是我实在是不吐不快。”
    杳杳却觉得他这一番猜测对她而言如醍醐灌顶。
    她回想起周云辜对自己莫名的亲近,以及见到她之后倏然转变的态度,还有他偶尔对着她所露出的、如同前世一般的温柔神色——她再单纯只是顾杳杳一介凡人,没有前世记忆的时候,偶尔还因他这些莫名的情态感到困惑,觉得看不懂他所想。
    如今被薛五这一番猜测所点拨,再细想来,事情竟很有可能就是如此。
    杳杳闭了闭眼睛。
    对于这一场莫名陷入的情劫,她其实有点儿迷茫懵懂。
    就好像她经历过的那些感情由凡人的两世来沉淀,让她像是走在空蒙的白雾里一样,摸不着边际。
    她从梦境中清醒过来时也曾宽慰着自己,冗长的过去与未来里,多一个他或是少一个他,似乎也没有什么大的不同;但当她再去仔细想起周云辜那个人的时候,所有原本平静而无所求的心绪都随之剧烈涌动,如同烈火烹油,又如同春风拂过,悸动也好难过也罢,都又变得鲜活了。
    这是否就是人们为之心动为之付出又为之发狂的所谓情爱?
    杳杳这样想着。
    她后知后觉自己动了心入了情劫,还是觉得这一切很飘渺,有些迷茫与无措,像是一只手将她的心微微用力去握,明明是让人有些惧怕的提心吊胆,却又好像藏着未知的喜意,叫人觉得这件事儿也不赖。
    月牙儿渐渐沉了,破晓的光撕开天幕,洒落一点儿下来,人间迎来了新的一日。
    杳杳走过还未完全从睡梦中苏醒过来的乾山镇,路过无数凡人沉睡的梦,就好像路过他的世界,便也算是路过了他的梦。
    她再看了一眼乾陵山。这片她同他一起呆过的地方,也是他度过了小半生的地方。
    只可惜他这一世依旧没有获得一个完满的梦,带着遗憾再次入了天道的轮回,等待开启新的命运。
    杳杳缓缓闭了闭眼睛。
    再睁开,她的目色中一片清明,带着坚定。
    她得回去再找一趟司命。
    ……
    轮回台。
    司年轮望着突然出现在他眼前的杳杳,先是一个激灵,待惊慌平复,便是十分的无奈。
    都怪这小祖宗,为了周云辜的事儿,总来烦扰他,都给他心里造成阴影了。
    此时余辞不在,万一对方要他好看,也没个人劝架。
    故司年轮无奈归无奈——毕竟这一桩事情他也再帮不了她,她同一个“凡人”也是不会有结果的,至少还有几百年的时间都不会有结果。
    他是死乞白赖住了,不会再松口或是心软,给她开后门从而给自己添麻烦。
    何况他不觉得那位冷心冷情到极致的神君,经历了凡世的历练与洗礼,就会尝试着坠入十丈红尘,被情爱所困。
    杳杳如今的挣扎,在他看来不过都是徒劳罢了。
    他有心劝一劝自己的友人,开导她不要揪着一位凡人不放从而自苦,倒也不忘用提防的神色望向对方,防止小祖宗又喊打喊杀地为难恐吓他。
    “你怎么又来了?又是为了那个周、周云辜的事儿吧。”
    杳杳并未否认,却也没有以往每次赶来时的急与怒。
    她平静得过分,反而叫司年轮更加狐疑。
    “我说,你不是吧你……认识你这么久了,我从来都不知道你竟然是个如此死心眼儿的。”司年轮道:“要我说,你趁早醒悟吧,仙凡有别,纵使你一世又一世地守着他,又图个什么呢?”
    杳杳未曾应声,反而是有些沉默地望着一个方向,似乎是在走神想些什么。
    司年轮便继续语重心长道:“早脱身早快活,听我一句劝,情情爱爱的不是什么使神仙快活的事情,你真好奇,看看话本子也就罢了——再不济,我这儿万千凡人的命格,也都随你翻看了,你还看不够吗?非要自己去体验,真是……”
    杳杳却好似不认同他这一番话语,神色不为所动。
    她将目光缓缓转到司年轮身上。
    司年轮今日是铁了心想要劝服她,说起话来嘴就没了个把门儿的,什么话都苦口婆心地往外倒——
    “你看看,你造作了人家两世吧,两世的结果如何?一世叫人家好端端地见了异象糟了雷劈,另一世害得人家早早瞎了眼聋了耳。”
    杳杳皱眉,张了张嘴,却被司年轮打断。
    “得,得——你是不是想说,这一切也不能赖你?你是不是还想说,自己投胎去求陪他的第二世,自己的命数也没有遵从天道原本的安排?”司年轮翻了个白眼儿,“那你知不知道,那个,周、周云辜为什么突然要修道?”
    杳杳闻言便收回了想要打断司年轮的意图。
    好似答案近在眼前,她只需要从司年轮这里亲口得到一个印证。
    便听见司年轮继续道:“他投胎的时候,躲了孟婆汤没喝,带着上一世的记忆步入了轮回。”
    杳杳张了张口,却说不出话来。
    纵使她从薛五那里听到过这个猜测,自己也如此猜测了一番,此时听到了印证,却仍旧让她有些惊讶。
    司命却紧接着问她:“你知道他投胎那天,你自己在干什么吗?”
    杳杳迟疑了片刻,在脑海里回想那段时日的记忆。
    很快她便想起来,自己当时大闹了忘川地界,只为了去逮周云辜即将步入轮回的魂儿,闹得地府里一众鬼神都来拦她,连孟婆也离了职守。
    她有些呆立当场。
    就见司命道:“所以这一切的因果,都是你自己闹出来的——如果不是因为你,他就不会有妄念,也不会带着记忆入了转生;而如果不是他带着记忆一心要修道成仙,你下凡历劫的那一世命数便会跟着命格簿子走,也不会出现旁的差错。”
    司命又摇头晃脑起来:“因生果,果又生因,万物皆因你呐——”
    却被消化完这一切重新坚定了神色的杳杳打断了。
    她打断司年轮的模样瞧着有些不耐烦,语气却放得极低,说着说着连眉眼也微微沉寂了一些。
    “你告诉我周云辜投胎的消息,我答应你不再多加干涉凡人事务——甚至我可以答应,不会再出现在他面前。”
    她只是忍不住想要看着他。
    凡人为了修道成仙前仆后继,而神仙却坠入与凡人的情劫,不可脱身。
    就像是天道的均衡,宿命的轮回。
    司年轮静默半晌,没了话语,最终叹了一口气。
    “好。”
    第77章
    数百年的凡间时光, 搁在神仙眼里,也不过是转瞬即逝。凡世仍旧如常演变着,上演着生老病死, 世事轮回。
    下了宵禁令的京城除了打更的更夫和巡逻的城卫, 再无其他动静, 万事万物都仿佛陷入沉睡。
    周云辜在自己的宅邸里, 又一次梦到了那位不肯告知他姓名的神女。
    其实在第一次梦到她之前,他从来都不会做什么具体的梦。
    因而凡人对于梦境卦象议论纷纷之时,他向来都是不甚在意的。
    可在某一个夜里, 他如同遍布浓雾般的梦中, 闯进了一位年轻的姑娘。
    那位姑娘甫一出现在他的梦境之中,他就有所感应, 原本混混沌沌的神识也变得清晰, 冷冷旁观着闯入的人。
    姑娘粉面桃花腮,同其他那些漂亮姑娘瞧着没什么分别,唯独一双杏子眸亮晶晶的, 看向他人的时候带着笑意, 就很讨人喜欢。
    “唉,这一回来迟了些。”她这样嘟囔着,环顾了一遭,就同虚虚浮在梦境之中的周云辜的神识对上了视线。
    他分明感觉得到, 自己在梦中并无什么实体, 只是一片虚无飘渺的神识, 那位莫名闯入的姑娘却好似能看见他似地, 眼睛亮了一瞬。
    随后, 姑娘朝着他所在的方向招了招手。
    他难得愣了愣。
    就见姑娘又拍了拍脑袋,笑道:“倒是忘了这一茬, 头一遭来,想必你还不知道如何在梦境中提炼出你的实体来吧?”
    这样说着,她拈了指,手腕翻出好看的弧度来,遥遥朝周云辜所在的方向一指。
    周云辜心中微顿,随即下意识伸出手来,便看见自己在梦中化出了形来,此时人已脚踏实地。
    那位姑娘便朝他走来,笑意盈盈地同他打了个招呼。
    “你好呀。”
    随着他落到了实体,周遭原本氤氲着的浓稠雾气也开始缓慢地散开来,天边露出一弯弦月,不远处有片苍郁的竹林,随着风过而簌簌轻语。
    他看着这一切变化,眼底有了些讶然。
    而那位姑娘也移了目光去瞧着周遭的景致变化,神色有些感慨和怀念。
    周云辜先前未回应她的问好,此时竟忍不住主动开口,朝她问了一句:“请问姑娘是……?”
    那位姑娘闻言便回过了头望向他,眨了眨眼睛。
    “竟然主动同我搭话了。”她神色里有点儿惊奇,又有点儿欣慰,“这还是你头一回在梦里主动问起我来呢。以往都是等着我循循善诱同你一轮轮地说话,才肯分出眼神来瞧我几眼……”
    又是那副怀念的神色,还说这些莫名其妙的话。
    周云辜有些默然,心中却不觉得抗拒。
    终归是在梦里,他倒没有半分惊慌,将周围环顾了一遭后,便只静静立着。
    那姑娘也没让他一个人沉默多久,主动凑上前来同他说话。
    “你刚刚问我是谁吗?”
    她凑得有些近,按理说他应当会觉得对方很没有分寸。
    但也许是被她方才情真意切的怀念神情所打动,周云辜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只愣愣地“嗯”了一声。
    就见姑娘又笑弯了眼,眼下隔得近了,能看见她的羽睫细密如翩飞的蝶。
    她嗓音清甜软糯,也含了点儿笑意,听着叫人无端对她心生亲近。
    只听她道:“啊,我不能告诉你的。”
    听着语气里还有些遗憾。
    周云辜有些语塞,明明是在梦中,头脑却还算清醒,只是难得多生出一份心思在心中腹诽——也不知道她在遗憾什么,明明是她主动期待着自己去问她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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