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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杳杳乖巧地看着他,身子微微前倾,真诚地发问:“啊,我倒是没什么问题。可是你们宗门的秘法可以随便这样教给外人吗?”
    周云辜却突然笑了笑,目光略略失了焦距,难得带了些温柔,就好似是在回忆起什么。
    “自然不是。我教你一套……不传之秘。”
    杳杳不明就里,却也随着他笑了笑,乖巧应“好”,心里仍旧盘算着那镜子的事儿究竟该何时同他说,又要怎么同他说。
    直到周云辜同她告别,让她不必远送,杳杳依旧没有纠结出个所以然来。
    那镜子实在是古怪得紧,要是问周云辜的话,他兴许知晓其中一二。
    可是……这里面的细节,她如何能在周云辜面前启齿啊!
    她总不能告诉他,她常常用来冥思的镜子里,突然出现了他的身影,她还不由自主地总是在脑海里回味吧?
    这可真是足够让人误会的冒犯。
    杳杳又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将杯盖往瓷杯子上叩。
    烦躁的心境因为寻不到源头,一直扰人到入夜也不得释怀。杳杳陷入梦境的时候,耳边还仿佛萦绕着瓷器碰撞的声响,吵得人没个安宁。
    梦里有雾,像是她在迷梦镜里看见的一样,如影随形却又无法捕捉。她一步步往雾里踏去,耳边的旁杂动静终于离她远去,周遭归于寂静。
    是死一般的寂静。
    她感觉自己有什么变化,却无从得知;此时的她好像去过很多梦境,光怪陆离,气象万千,却无一不具体,她在那些梦里如鱼得水,仿佛阅览众生之态,自己独善其身;然而此刻她却被困在时而稀薄时而粘稠的雾里,找不到法门,连打探都是茫然的。这份茫然牵动了神魂,让她好像意识到了什么。
    读不懂。
    是了,她读不懂这个梦。
    倏然间她听见了悠悠的乐声,如同才从千年的沉睡中醒来一般,又像是一泓渐渐涌出泉眼的清泉。她下意识朝着乐声的方向迈了一步,就被弹出了整个梦境之外。
    杳杳坐起身来,半晌,心脏还在使劲跳个不停。
    这一天里竟然能发生这么多怪事,她想了想,这日子与平时也没什么不同。除了……难不成还真要赖周云辜那倒霉蛋儿?
    第二日,周云辜早早来了顾府,迎接他的就是顶着两个大大黑眼圈的杳杳。
    周云辜:“这是被人打了?”
    杳杳没反应过来,小小地打了一个哈欠,半宿没合眼的她这会儿脑子格外迟钝。紧接着,她看见周云辜似是不忍地移开了目光,道:“无碍。如此,我便先教导你强身健体,这样你将来好自己报仇,打回去。”
    杳杳眨了眨眼,摸了摸眼下那一片才在镜子里吓到过她自己的乌青,终于反应过来他话里的意思。
    杳杳:“……”
    她虽然因着没睡醒,反应慢了半拍,还是不可避免地怒了。
    她看他才是找打吧!
    呵呵。亏她昨天还生怕自己言行不妥,让他误会了什么,担忧久了自己都觉得自己对他产生了什么令人误会的感情。
    她要收回她昨天的话——这周云辜真是讨厌,尤其是说起话来。
    她算是明白了,这人要是没长嘴,靠着这么一副好皮囊,哪怕冷淡了点,也是招人喜欢的;但凡只要开口说上两句话,竟能惹人厌靠他这副皮囊也拯救不了的程度!
    杳杳直皱鼻子。
    周云辜却下意识觉得自己情绪有些外露。
    看着她这样一张总是出现在自己梦里的熟悉脸孔,他很难不想起那些上辈子的往事来。
    只是他也暂时没有弄清楚,好端端一位神女为何会出现在凡界,同凡人无异;他却觉得自己没有认错人,眼前的人从模样到神态——甚至就连性子,都与他梦中的姑娘几乎无二。
    天真好骗的小姑娘总让人生出几分欺负她的幼稚心思来,而只要看着她脸上层次分明的表情变化,就能一眼读懂她在想些什么,这倒是同他记忆里的那个人没什么分别。
    周云辜却收起所有神色,又是那副微微有些冷峻的端方模样,开始同她讲起今日要传授的内容。
    小姑娘心思单纯,缘因身在其中,后知后觉他对她的亲近之意;而他怡然自得,仿佛他二人本该如此。
    第3章
    暑月里除非下雨,哪能逃得过日头的烘烤。
    偏偏江南之地潮湿得很,闷热起来人就像是被丢进了蒸笼。
    顾杳杳扎着被指导过姿势的标准马步,额头都微微泛红,汗珠挂在上面摇摇欲坠。她目光微微转动,就能看见梧桐树下一片闲适的白。
    周云辜今日换了身白衣,懒懒地在荫凉下翻书,好不惬意,倒有几分谪仙姿态。
    顾杳杳暗自咬牙:“你就不怕我又昏过去吗?”
    周云辜:“怕。所以才叫你好生练练。”
    “……”她反应过来,赶紧想要补救:“我错了我错了——我身子骨好得很,昨日那就是个意外!”
    周云辜翻了一页书,终于抬头看她一眼,明显不信,敷衍地“嗯”了一声。
    杳杳:“真的!”
    周云辜连眼都不抬了。
    这人怎么这般油盐不进。杳杳没了辙,只能哀叹,小时候就遭过这份罪了,谁知如今还要再遭。
    好在老天像是起了怜惜之心,午膳时分,乌云就厚厚压了下来,眼见着暴雨将至。
    杳杳筷子还没放下,就探头往窗外看,瞬间激动了,半日里被晒走的精神气儿也回来了几分。
    她眼睛放光:“要下雨了!”
    周云辜:“……”
    他坐得离她近,似是犹豫了一瞬,还是伸手扣起食指,用指关节敲了下她的脑门,道:“下雨了也没得偷懒。”
    不会吧?杳杳目光立马变得哀怨,死死盯着才敲了她脑门的人。
    屋外已经开始淅淅沥沥地落着雨点子,没过一会儿就下得嘈杂。周云辜声音就在这样的雨幕里响起来:“在屋子里学吧。”
    杳杳就认定了他是个心狠的人。
    饭毕,她不情不愿起身,老老实实地寻了块儿敞亮地方,就要继续扎马步。谁知周云辜给她递过来一卷书,示意她打开。
    杳杳眨眨眼,明白过来。
    “误会你了,对不住,真是对不住。”语气里似有天大的喜气。
    “……”周云辜很难不语塞,“你打开来看看,要紧的地方我都标注了,有不明白的尽管开口问我。”
    杳杳接过那薄薄的一册书,自顾自地在案前坐下,才意识到什么。
    “多谢。”她眨了眨眼,斟酌道:“这算是拜了你为师吗?”
    似乎是看出来她的不情愿,周云辜深黑色的眸子在她身上扫过一瞬,道:“随你。”
    杳杳就纠结了那么一瞬。若说要真的视他为师长,着实叫人不适应——毕竟他们虽然差了几岁,到底是同辈人,她对他难免失了些恭敬之意;何况他们之间还有说不清道不明的亲事纠葛,只不过他二人都未行扭捏之态,倒叫自己一时间忘了这茬。
    “要不然,那些繁冗俗礼咱们就免了吧。”杳杳眼睛亮亮的,接着道:“但是你毕竟教导了我嘛,我就还是叫你一声师父,如何?”
    “都说了,随你。”
    杳杳就清脆地叫了他一声。
    杳杳:“好嘞,周周师父!”
    很有些不伦不类。就连这作风,也像极了他跨越了轮回的遥远记忆里的她。
    这叫他觉得有些恍然,难得失了片刻的神,周身浑然天成的冷淡被茫然取代,惹来杳杳略带疑惑的打量眼神。
    周云辜回过神来,略有些失笑,还是遂了她的意,无可无不可地点点头。
    夏日里的暴雨来得快,去得也快,不过个把时辰就彻底停了。杳杳和周云辜二人却还是一下午待在屋内,她翻书,他就饮茶,她有疑惑,他便作答。
    周云辜的秘藏自然精妙,杳杳又是个悟性绝佳的,不过半日就彻底看了进去,自己摇晃着小脑袋琢磨着什么,倒有一时半刻没有开口来请教他。
    他坐在窗前,目光顺着雕花的窗檐望出去,就能看见落日洒满了院墙,满墙地锦泛着柔柔色泽。盏里的茶早凉了,他端起来饮了一口,却恍若未觉。
    他只觉得心中前所未有的……松快。
    杳杳从书中抬起头来,就看见周云辜坐在窗边似是发呆。他的面孔放松下来,不免比起平日少了几分清冷,多了些柔和沉静的意味。杳杳就想起她对他的初印象,看着像是个谦和有礼的公子,实际藏着不好相与的傲意,相处下来才知道他嘴上也时常是不饶人的。此刻他敛了里里外外的锋芒,闲闲坐在那里,一副好样貌任人欣赏,竟有几分柔顺意味,让杳杳瞬间心生亲近。
    她没出声打扰他。
    周云辜却自己醒过神来,瞧见她愣愣盯着自己,主动开了口:“怎么?”
    杳杳脸上有了些偷看人美色被抓包的羞赧。
    “没什么。”她也望了望窗外,“啊,都快黄昏时分了。”
    周云辜:“嗯。”
    杳杳眨眨眼:“雨也停了。”
    周云辜似是不解,皱了皱眉头:“嗯。”
    “时候也不早了呀。”杳杳摆出一个有些做作的讶然表情,故意问:“难道您要留下来用饭?”
    谁知周云辜作思考状,末了竟然应了一声:“好。”
    杳杳几乎要翻白眼。她又没有在邀请他——这人怎么不按常理来,还打蛇跟杆上了?
    摆好了饭,杳杳也不与他客气,只顾自己闷闷地吃。她心里想着,周云辜总是打破自己对他产生的印象。一开始她是真觉得他难相与,谁知这才不过一天,就莫名混得有些熟络了;好容易对他产生了亲近依赖之感,他又时而捉摸不透、难以接近。
    杳杳想得入神,直到倏尔低头发现碗里已被人堆满了菜,才回过神来。
    周云辜又云淡风轻地夹了一筷子菜,微微伸长了手,放到她面前的碗里。
    杳杳疑惑地看向对面的人,那人倒也不回避她的目光,于是她就望进了那双深邃的眸子。
    她又想起这双眼睛偶尔也会流露出温柔目光,而此刻正静静看着她,莫辨情绪。
    真是难懂的一个人。
    她一脸为难地低头,得,满碗的菜;抬头,周云辜执筷的手骨节分明,筷尖夹着一块红烧肉,正往她这边伸来。
    杳杳连忙制止他:“别别别——你自己吃,别给我夹了。”
    周云辜顿了顿,点点头。他看见杳杳仍一脸难色地盯着自己,想了想,难得贴心地解释一番。
    “多吃点。”
    话毕,他的目光又在杳杳身上停留了片刻,像是在回想:“轻飘飘的,怪不得身子骨弱成这样,晒晒太阳也能晕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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