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斯御喝了酒,下午一觉睡到四点多还没有醒,卢景不太困,怕打扰到他便没有上床,也不想自己出去跟男生们一起玩,在木质椅子上坐了两个小时。
也不是没事做,正在跟妈妈聊天。
知道卢景真的回不去,家里人索性便把聚餐定在了今天中午,妹妹一直在国外读书,这次回国正好长假,私人聚会也很多。三点多的时候妈妈打过来一个电话,卢景按掉了,说屋里有人睡觉自己不方便接,妈妈就发了一大串的消息过来。
她用手写输入,一句话不知道要写多久,卢景看着那边一直是正在输入,很久很久才发过来一条。
妈妈:你要是回来就好了
妈妈:我就说媛媛怎么老说到你,她晚上去跟高中同学聚会,本来想给你介绍认识一个高中同学
妈妈:你妹妹都开始操心你的事了,你自己也该着急了!我问过了,那个姑娘现在是幼儿园老师,温柔孝顺,人家的择偶标准你都满足!说了身高要一米七以上,工资六千以上,房子车子不重要两个人可以一起努力,性格最好不要那么强势,最重要的是没有外债,你妹妹一下子就想到你
妈妈:我先帮你答应了说可以聊聊,好不好?媛媛晚上去聚餐的时候肯定跟人家解释你真是因为工作回不来,到时候人家要是愿意,我就让媛媛把微信推给你
妈妈:不过人家说了,最好是要回来家里这边工作生活,爸爸妈妈也希望你回来,家里的小辈只有你在外面,要是有机会回家吧!你担心工作不好找,我让你爸给你找一个比你现在工资还要高的
妈妈的昵称是“幸福”,以前卢景没有改过她的备注,每次发来消息都是“幸福”发来一条新消息。将“幸福”改成“妈妈”是十一前一天的时候,他烫头发的时候无聊,翻消息列表看见“幸福”二字,发了会儿呆,做贼心虚,动手改成了“妈妈”。
卢景知道自己的人生在发生很多变化,他走向了截然不同的道路。
许多人不喜欢人生的既定道路,搞不懂为什么每个人生下来明明是独一无二、毫不相同的,却要过一样的生活。
上学的时候要做的事情是好好学习,不可以早恋不可以去娱乐场所不可以乱花爸妈的血汗钱,什么年纪就做什么年纪该做的事情嘛。大学毕业之后人生好像可以出现岔路口了,你可以选择工作或者读研甚至读博,但是它们最后又会汇合到一起──毕业之后找一份稳定的工作,在三十岁之前找一个合适的结婚对象,生一个孩子。
然后你的孩子又走上这条道路。
太多人痛恨这种规定的人生轨迹,可卢景以前会觉得庆幸,他真的太喜欢这种被淹没在无数人里的感觉了,这样就没有人发现他,没有人知道他做得到底好还是不好,没有人来评判他。
可现在他在很清醒很坚定地“脱轨”,他想要改变自己的发型让自己变得漂亮、不同,他甚至正视了自己内心对另一个同性的喜欢,这对以前的他来说都是很不可思议的。
这种“脱轨”绝对有悖于妈妈想要的“幸福”,卢景一时无法面对,他还是有逃避的下意识,很此地无银三百两地修改备注,让自己对所谓的“幸福”视而不见。
妈妈:卢景,妈妈一直都知道你不是一个太有主见的孩子,我和你爸对你的要求也不高,我们从没有希望你出人头地
妈妈:希望你健康快乐,唯一的要求就是在我闭眼之前能抱上孙子,我身体也挺好的还能活两年,所以我也不催你
妈妈:哥姐结婚我没催你,现在妹妹也结婚了,小妹也带了男朋友回来,咱家就你一个在外头打工,没着落的
妈妈:饭桌上都问我卢景怎么样,找对象了没有,在外头混房子首付混出来没有,我都没跟你说过,怕你有压力
妈妈:你跟媛媛的同学接触一下,别叫我担心
妈妈:行不行
对话框沉寂好久,卢景盘着腿坐在椅子上反复地看这些话。突然觉得这几天他好像进入了一个自己给自己创造的乌托邦里,他为自己的一丁点改变而满足,因为胡斯御的一句“你是我玩这个游戏最大的彩蛋”而飘飘然,有一瞬间以为自己的人生真的可以这么过下去──
他变得越来越可以跟胡斯御站在一起,两个人住在那个有落地窗的大房子里,明年他应该会涨薪,升职的话……以他的性格可能不会太快,但他会努力,争取两年内月薪过万。
虽然胡斯御很有钱,可他也得很有钱才行,他不想让胡斯御压力那么大,他想跟胡斯御一起买一套房子,写两个人的名字,安家。
都快忘了他其实是有一个家的。
卢景第一次意识到他到底多么喜欢胡斯御,一直以来他都在被动地接受。胡斯御说喜欢他,他考虑要不要面对要不要接受;胡斯御说搬到大房子,他尽管觉得自己占了便宜,仍然在权衡利弊之后决定答应搬过去。
他在仰望胡斯御的同时一直给自己加油打气,想要追赶上他,他的目光其实一直都是紧盯着自己的,想要变好,想要配得上,可忘了多看一看胡斯御。
他从没有跟胡斯御说过“我喜欢你”。
胡斯御在睡觉。
房间不大,但国风气息浓重。没有摆放现代的沙发,而是一排连在一起的红木椅子,地板家具都是木质;床倒是比较现代,跟普通酒店里的床没有区别。
卢景从椅子上站起来,蹲在床边看胡斯御的脸。他睡觉没有脱外套,铺在床上的被子也没掀起来,直接躺在上面,不知道冷不冷。
睫毛不是很翘,弧度微微,闭着眼睛的时候敛下来,变成乖顺的黑色的帘。呼吸稍重,酒后呼吸变重很正常,鼻翼随着一呼一吸起伏。
他们玩笑说胡斯御配不上自己真是很没有道理的,明星如果不精修也不一定会有胡斯御长得好看吧!很多明星的气质是后来才培养来的,而胡斯御天生便有。虽然他睡得沉,看不出什么气质来。
卢景轻手轻脚出了门,关门的时候小心翼翼,一点一点地推进去,锁芯卡进去的时候还是发出了轻微的一声“咔”。
走廊上一排绿植,卢景站在窗边给妈妈打电话,几乎是刚拨出去就被接听起来。
“喂?宝,你同事醒了啊?”
卢景抿唇,话还没有说出口,心脏已经跳得他快要耳鸣。卢妈妈发来的消息看似心情低落,实则说起话来语气很正常。卢景开口:“没有,我到走廊上来了。”
“我跟你说的你看到了没有?媛媛跟我说已经出发过去同学聚会了,见到那个同学就跟她说,你跟人家……”
“妈,我不想认识她,不要麻烦媛媛了。”
电话沉默了几秒。
“那你是有对象了吗?”
“……还没有。”卢景闭了闭眼睛,这么说,“但我现在不想考虑这些,我也不想相亲。”
“相亲没什么不好啊,谁不是相亲找对象啊。你们自己谈的恋爱哪有能成的?你大姐当初跟初中同学谈了多少年,瞒着家里早恋,都大学了还在谈,真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不也分了?找对象还是得门当户对,年轻人就爱说喜欢,喜欢能喜欢一辈子吗?对不对?合适才能过一辈子。”
“……”
“你说妈妈说得有没有道理?你也是大人了,这些道理你肯定懂。我跟你爸也是相亲认识的,不也有了你,现在过得挺幸福的。你大姐跟初中同学分了不也相亲?孩子都有了,人家婆婆可喜欢你大姐了。”
卢景真是不喜欢这些说辞,每个人都在这么说,每个人都有一些高高在上自认为真理捏在自己手上的论调,包括他的妈妈。卢景有些烦躁,他烦躁到没办法在原地安静地站着,伸出手想揪绿植的叶子。
下手的前一秒突然想到大柳那张正气十足的脸,在听到自己跟胡斯御是“爱人”关系后没有一丝惊讶的笑意,于是硬生生忍了下来,改成狠狠拽自己的衣角,揪在手里攥成一团。
卢景找不出反驳的点,他确实不擅长跟别人辩论。他明知妈妈说得完全不对,“合适”就是天理吗?男人必须跟女人相爱,离过婚的女人只能找一个带孩子的二婚男人,没超过一米七的男人找对象就不要要求太高了,这些就是天理吗?可他不知道怎么反驳才好。
他讨厌自己笨拙的嘴,脚下烧了一团煎人的火一样,他憋着一口气挪了挪位置,心里还是不舒服,哪里都不舒服,便干脆转过身来。
却猛地看见站在对面,背靠着墙姿势随意的胡斯御。胡斯御眼睛里好像装着一泊极平静的湖,只是视线相交的瞬间,卢景的烦躁全部不知所踪,他稳稳地落在原地,心里一片安定。
卢景觉得自己掉下来一滴眼泪,应该是一滴眼泪,不知道为什么,完全没有理由,他根本不想哭!
他看着胡斯御的眼睛,快速眨了眨眼睛把莫名其妙的泪水挤回去。然后对着话筒说:
“妈,我有喜欢的人了。”
作者有话说:
下班咯!!!!狂奔跑远
第53章 对篝火发誓
第三天晚上庄园里有一个篝火晚会,农家乐不像酒店,客人来住一晚第二天起床各自去不同地方玩,隔壁住着谁根本没见过。他们虽然也有自己单独的房间,但是到了饭点都一起在大堂吃饭,凑在一起钓鱼打牌,周围的景色也就那么几处,大家经常帮陌生人拍合照,住了三天都能认个脸熟。
大柳就搞了个篝火晚会,下午的时候就开始张罗,说晚上一起吃烧烤。田宏跟他一起去外头的市场买烧烤用的东西,田宏在公司群里发食材的照片,说柳老板真大气,还买了龙虾!
田宏发这条消息的时候卢景正坐在凉亭里看他们下河抓鱼。
男生们钓了两天鱼没钓上来几条,恼羞成怒,在征得大柳的同意后准备上手硬抓,就不信晚上还吃不上自己亲手抓来的烤鱼了。胡斯御和卢景本来是来看热闹的,最后胡斯御被拉了下去,没下水的只剩下卢景一个独苗。
好笑得不行,杨晓阳这人平衡能力是真的很菜,身体也不怎么好,河底的石头不算很扎脚,平滑的鹅卵石,他疼得龇牙咧嘴。被人使坏轻轻一推, 直接一屁股坐在了水里。
河水虽然不深,但坐下去水也漫到了杨晓阳的下巴,呛了好几口水进嘴巴里面。
今天天气很好,脱了外套也不觉得冷的温度,河水刚一踩进去有点冰,习惯一会儿反而觉得暖融融的。空气新鲜得很,卢景低头百度怎么才能在河里抓到鱼,像他们这样肯定是不行的,鱼没抓两分钟就开始打水仗了。
突然有水溅到卢景这边的凉亭里,卢景吓了一跳,站起身才发现杨晓阳正在往这边泼水。 河里闹哄哄地喊他:“大嫂,下来玩呗!老大都湿透了,等会儿你俩一起回去洗澡。”
他们说着又嘻嘻哈哈地笑,挤眉弄眼的。卢景能听懂他们的潜台词,稍微有些不好意思。他没想下去玩,本身就不是闹腾的性格,对“玩”这件事也没什么追求,几次三番地被邀请,怕大家觉得他老端着,犹豫地看了眼胡斯御。
胡斯御刚刚坐在岸边点烟,红毛手贱得很,为了报复胡斯御在工作室总强制给他们塞狗粮,胡斯御点上他就泼水,一会儿的时间浪费了胡斯御四根烟。胡斯御气笑了,四根湿透的烟排整齐了放在岸边,一指红毛:“去超市买包烟回来。”
红毛梗着脖子:“我不去!”
胡斯御拎着他们抓到的唯一一条鱼——这鱼放在岸边的水桶里,孤零零一条,红毛抓到的——作势要扔回水里,红毛“啊”一声悲嚎:“啊啊啊你放开我的鱼!!“”我去我去我去!”
他没有烟抽,虽然胡斯御没有烟瘾,但烟好几次都到了嘴边却被浇灭这种感觉真是不太好受,嘴里寂寞得很,跟卢景眼神对上就喊他过去。卢景把手机放在桌上走过去,蹲在胡斯御身边。
胡斯御上身往这边一靠,连招呼都不打,直接亲在卢景嘴巴上。周围好多好多人,不光有他们工作室的男生们,还有庄园里的其他游客,看见有人在这边抓鱼过来凑热闹的。
卢景眼睛都要瞪出来了,半天说不出来话。
“你……”卢景才憋出来一个字,水又泼过来,浇了卢景和胡斯御一身。卢景今天穿了件米色的休闲衬衫,浅色的衬衫被水一浇半边都贴在身上,他头发也湿了点,伸手一撸蓬松的卷发变成打着卷儿的成绺的。
胡斯御把一条毛巾盖在卢景头顶,问他:“明天下午走?”
卢景也在岸边坐下:“嗯……车票是一早的,后天再走来不及。”
胡斯御“嗯”一声:“到家给我发消息,有什么事跟我说。”
卢景点头:“好。”
卢景跟胡斯御的气氛稍微有些奇怪,前天傍晚的那通电话被胡斯御听到,卢景事后并没有解释什么。他知道胡斯御肯定听到了卢景说自己没有对象,也知道胡斯御听到自己跟妈妈说有了喜欢的人。
后来妈妈愣了半天,说话都有些磕绊:“啊?你、什么叫你有喜欢的人了?这……哎呀,给我弄得不知道说什么了,那人家喜欢你吗?这不是好事吗,你早跟妈妈说呀。”
卢景默默垂头:“回家再跟您聊吧。”
妈妈那边开心得很,刚刚还在发愁儿子都快二十八了,对象也不找,这会儿就已经有对象了。当然,跟长辈说自己有喜欢的人,在他们听来就是你已经有对象了。
妈妈乐呵呵地嘱咐他这几天好好玩,等回来的时候给她看看照片。
卢景“嗯”了一声,挂断电话。
再然后他像没有发生这件事一样,问胡斯御怎么醒了,头痛不痛,饿不饿,要不要再睡会儿。胡斯御也像没听见那通电话一样,伸手揉了揉卢景毛茸茸的脑袋,说自己不饿。
卢景知道这是不对劲的,他实在很会揣摩别人的心思和情绪。他自己逃避这个话题,胡斯御也在逃避。胡斯御可能不是生气,他不会生气的,自己当时说自己没有对象很合理,因为一个“直男”面对不怎么开明的长辈无法说出实情这种戏码太烂大街了,放在小说里提起“妈妈”二字读者就会想到以后出柜会不会很虐啊!所以胡斯御不会生气。
卢景回避是因为他知道自己并没有想出柜,在他对妈妈说出“我有喜欢的人了”的那一刻,他的想法是为了避免以后再出现这种情况,他先给自己杜撰一个虚假的女朋友,或者跟父母说自己喜欢上一个很优秀的人,想追到她。
他是很心虚的,觉得自己这么做是不对的,可他好像没有别的办法。但看到胡斯御的态度,卢景知道胡斯御猜到了他的想法。他知道自己没有打算出柜,他有点失望。
是失望吧?也可能不是失望,胡斯御多么体谅他,永远那么体谅他,会给他足够的时间来解决这件事。
直到田宏回来,他们几个人才抓到三条鱼,其中两条都是红毛抓到的。红毛挺胸抬头地拎着那个红色的水桶跑在最前头赶着去炫耀。那水桶跟他的发色交相辉映相辅相成的,从后面看特别滑稽。
天色已经暗了,大柳已经在庄园里的空地上支起来三个烧烤炉。他们抓鱼小分队姗姗来迟,大柳看红毛神气的模样,还以为他们抓到多少鱼呢,往桶里一看三条小鱼,可怜得很,瞬间跟田宏哈哈大笑。
“你们一下午就抓了这么三个骨瘦如柴的小鱼啊?”
“我靠,你这话说的,你知道那鱼多难抓吗?这俩都是我抓的,他们一群废物好不好!”
“哈哈哈哈哈你这仨加起来不够塞牙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