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寻常,婉梅一定困得哈欠连连,吵着闹着要躺皇帝哥哥怀里。可自从上次滑胎一事后,二人看起来重归于好,却不知不觉中间也隔了一层,婉梅不愿再似以前那般亲密。再有与那宝儿做了那样的事情,婉梅到底心地善良,心里每每想起总是十分愧疚,甚至故意避开了宝儿几日,心中有愧,侍奉的时候也不敢偷懒。圣上放下奏折,捏了捏眉心道:“朕头痛又犯了,婉儿快拿药丸来。”婉梅忙起身到一旁一只小箱子里取出一粒药丸服侍他吃下,又在他身后替他揉着太阳穴:“皇帝哥哥,夜已深了。再不歇息一会子,只怕得了风寒,病倒几日,倒是更耽误事情。我给皇帝哥哥看着时辰,皇帝哥哥先睡一个时辰可好么?”男子的大手温柔地拍了拍美人的小手道:“还是婉儿最最贴心。朕确实心力交瘁,歇息一个时辰就好,婉儿记得叫朕。”婉梅忙答:“是。”
服侍了圣上更衣,又扶他进内阁歇息,婉梅这才转身出来。吩咐那小太监准备些宵夜,待圣上醒来吃点东西补补精神。
小太监褪下,金龙殿里静的可怕。婉梅才发现这还是自己第一次一个人在这金龙殿内,不免好奇到处摸摸看看。那椅背上搭着一件半旧寝衣,前几日婉梅替圣上绣了一件新的寝衣他才肯换下来,婉梅只道他是勤俭国库习惯了,亦或是穿着舒适才舍不得换。如今空无一人,拿起来看看又何妨?便抓过寝衣一看,那针脚十分细腻,虽说半新不旧,图案和刺绣方式放在如今也是时兴的。本以为是哪个巧手宫中绣娘所制,却不料翻开袖口,只见内里有一行娟秀小字,乃是被绣上去的,那小字曰:怜儿赠九郎。
婉梅心里一怔,身形不稳竟碰翻了书案上的书堆,这书案一向杂乱无章,圣上从来不允许任何人去动,如今把书堆碰翻了,方才真相大白——那书案下竟然铺着一张不大不小的美人画卷。婉梅拿起来一看,大惊于那女子和自己竟长得有几分相似。婉梅自幼喜爱盛装,从来满头珠翠,衣着亮丽,又有一派娇憨天真,乃是个富贵娇娇儿。这画像上女子眉眼鼻尖与她虽有几分相似,却只含情脉脉,面容含羞带臊,自有一段风流。乃是个荆钗布裙的好女儿家。世上涂脂抹粉的尽多,像个鬼使夜叉一般,见了人,便把这些假东西一一装在头面之上,及至真正本色,看不上一二分。有等痴人,便道他装得好,不知搽粉之白是死白,涂脂之红是呆红,金珠围绕是假髻。若是把他本身一看,不是笑,定是恼,那讨得好处来?真正绝色佳人,就荆钗裙布,蓬头乱发,自有一种韵态嫣然。西子捧心,岂是妆娇做媚?虽说衣着朴素,却美得摄人心魂,连婉梅看了也自知输她温柔婉转。又看那画上有题字:苏氏怜弱。
怜弱,莫不是做了寝衣的那怜儿么?婉梅只觉得五雷轰顶,若是皇上之前种种只是因为性格使然,亦或是身在高位,需要统筹规划后宫妃子与前朝的关系,倒也可假装糊涂,说是心里还是想着自己,只是身不由己罢了。可看这女子与自己也有七分相似,原来,自己也不是无可替代的。脑中忽然闪过他那日在暗阁内强迫自己所说的话语,什么再也不能离开一步,心里一冷,冷汗忽地流了一身,自己莫不是个用来慰藉寂寞的替代品罢了?想到此处,婉梅不由得又滚下泪珠来,也不说话儿, 吩咐守在外头的宫女按时喊醒圣上,就带着雪儿回了宫寝。
一夜未眠,天方才蒙蒙亮的时节,婉梅再也睡不住,喊醒了雪儿道:“你去把梁美人叫来。”雪儿睡眼惺忪,却也应下。
不多时,宝儿便急匆匆来了。看她不做装扮,身上衣着单薄,却又因能见着自己日思夜想的人儿,脸上喜不自胜,别有一番可意。却看婉梅愁容满面,泪光点点,知道定是她又被欺负,也顾不上身旁还有雪儿在,一把抱住她道:“姐姐,怎么哭了?”婉梅先抬手让雪儿下去,又拉宝儿到暗阁道:“妹妹,我求你一件事可好么?”梁宝儿急道:“姐姐说什么便是什么,姐姐莫要再哭了才是。”婉梅便把那画像寝衣之事一五一十同宝儿说了,宝儿频频点头,却又面上失落。到婉梅倾诉完了,方才替她轻轻拭泪道:“姐姐,为了你赴汤蹈火我也在所不辞。我自知姊姊也非真心想与我长久,我也不敢奢求。我只求姊姊放下些,莫要再心存任何幻想才是。”婉梅被她温柔触动,垂眸道:“宝儿心意我已然领会。我只求一个死心而已。”宝儿只长叹一声,唤来心腹婢女前去打探,便陪着婉梅在宫中睡下。二人彻夜无话,倒也昏昏睡去。
次日一早,宝儿婢女便打听到了大致情况。原来,这苏怜弱乃是圣上做太子时候的初心萌动的恋人。她家境贫寒,爹爹只是个教书先生,没什么文采,偏生有一肚子酸腐。还好对独女儿也十分上心,因怜弱性子柔顺,心地善良,身子从小就娇弱,故取了这名字。当年太子出游偶然遇见她,便再也忘不掉,遂接她入宫。虽太子一意孤行想立她为太子妃,却因先帝反对,无奈只能屈居侧妃之位。这怜弱却丝毫不介意,二人相濡以沫,太子赌咒发誓此生不会有太子妃,更不会有皇后,一生只愿意和她长相厮守。若是如此,倒也好了,只是怜弱身子不好,这蜜里调油的日子没能过上,因难产而死。只留下一个长公主,名唤故思,其中思念之意,不再话下。故思公主年方七岁,生得粉雕玉琢,十分有其娘亲当年风貌,故也是圣上最疼爱的孩子。
听得婉梅字字锥心,难怪,就连自己的封号里带一个怜字,不过是追思昔日恋人罢了,和自己这个可有可无的人又有什么干系?宝儿看她难过,遣散婢女,握着她手道:“姐姐哭了,我更是心碎。”婉梅长叹道:“有什么好心碎的,只当是我自己自作多情,不过是虚妄一场。”
因着伤心过度,婉梅竟也病倒了几日。宝儿索性也不回宫,留在她宫中鞍前马后照料着,生怕她做任何傻事。不再赘述。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