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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炼狱杏寿郎第一次见到那位出名的教主夫人是在她丈夫的葬礼上。
    在半月前,警视厅接到了大名鼎鼎的万世极乐教教主童磨出车祸导致身亡的消息。这位教主在日本境内拥有无数教徒,倍受推崇,可同时他也有无数仇敌,一举一动都颇受关注。案件还未理清头绪,连是否意外是否谋杀都没查明白,媒体就已经将其身亡一事宣扬了出去,一时间各种阴谋论甚嚣尘上。
    而这其中流传最广的说法则是童磨的夫人谋财害命,因为教主一旦意外身亡,作为合法继承人的教主夫人不但能接手他过亿的身家,还会从保险公司处得到价值十六亿元的保险赔偿。
    数十亿的财产,这可是一份相当有力的犯罪动机。
    炼狱杏寿郎的小组着手调查此案的第一时间就是联系这位即将继承大笔遗产的夫人,可是得到的回复不是夫人不在家就是夫人为教内琐事忙碌暂时无法接受任何询问。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警方无法采取强制措施向死者家属施加压力,教主夫人这番做派无疑是给他们的工作添了很大的阻力。
    最后实在是没有办法,炼狱杏寿郎只能决定前往万世极乐教教内举办的葬礼现场堵人。为了早日解决这单棘手的案子,他已经管不了葬礼是不是一个合适询问的场所,是铁了心要从对方嘴里拿到口供。
    作为不速之客,他很识趣地没有大张旗鼓的带着人上门,选择独自低调地拜访,混迹在一众悲哀的教徒之中慢吞吞地靠近人群中央的人。
    在今天之前,炼狱杏寿郎并没有多听说这位万世极乐教教主夫人的事迹,在高调且耀眼的教主光芒下,这位夫人显得很是低调,连一份流传的照片都没有。警局内部也只能打听到这位夫人比教主童磨年纪大不少,第一段婚姻结束之后遇见了当时还只是神子的童磨。没几年,童磨就顶着无数反对的声音毅然决然地与这位夫人结下婚约。据教徒的说法,婚后二人感情很是亲密了一段时间,可是没几年教主夫人就被冷落,二人之间仿佛存在某种不可言说的问题。
    这时候的炼狱杏寿郎印象里,这位教主夫人应该是位稍显年纪的妇人。
    视线在场中央转了一圈,很容易就注意到了那位被教徒们用心关怀的女人。她正背对着他,穿着一身剪裁合身的黑色连衣裙,连手套也是黑色的,说话时,还偶尔拿一块手帕擦拭眼泪。头上带着一顶黑色的小礼帽,黑色网纱从帽沿折下来遮挡着面部,透过网纱,只看见她耳朵上坠着的一颗圆润的珍珠在漆黑的网面背后莹莹闪着光,像极了一滴将落未落的泪珠。
    他有些意外,因为这个背影看起来和想象中的那位夫人有些出入。
    没犹豫太久,他趁教徒们稍微散去的间隙,走了上去,“夫人,”他尽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不那么严肃,好叫这位夫人不会产生太多的抵触,“我是……”话未说完,那位夫人转过了身,黑色面网下露出一张略显苍白但依旧艳丽的脸。脸颊上着很重的底妆,是为了遮掩她眼下的乌青,眼睛泪水涟涟,看任何人都带着一股叫人心软的湿意,嘴唇涂着偏深颜色的口红,被用心地勾勒出来一个饱满的诱人的轮廓。
    她转过身,眨了一下眼睛,那颗未落下的眼泪啪嗒一声砸进了炼狱杏寿郎的心里。
    炼狱杏寿郎顿时陷入了难以言说的挣扎之中,没等他继续开口,就看见这位夫人皱起了她那精致漂亮的眉毛,“我从没见过你,这位先生。”
    “鄙姓炼狱,”他避开人群,向她展示自己的警官证,“我很抱歉在这个时候打扰您,可是关于你丈夫身亡一事,有些问题需要您的回答。”
    她那只涂着暗红色指甲油的手从他手里拿过来警官证,很是仔细地看了一会,随后用她那习惯性缓慢的语调念着,“炼狱……杏寿郎?”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只是这样普通的名字,被她这样普通地念出来,炼狱杏寿郎的身体却隐隐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你想知道什么?”她的声音有种不踏实感,刚出来就散得一干二净,炼狱杏寿郎必须得很认真的听,才能听清她的话。
    她话说完才把证件还给他,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证件落在他手里时,她的指甲轻轻蹭了一下他的手指,让他差点没接住自己的证件。
    “不介意的话,我们可以找个地方说话,这并不会耽误你多少时间。”炼狱杏寿郎飞快地将证件塞进怀里,目光一抬,发现她正直瞪瞪地盯着自己,目光似乎跟着他的动作一起落到了他胸口的口袋里。他不得不轻咳一声,打断她的走神,“夫人……”
    “你可以叫我萤,”她那雾蒙蒙的目光抬起来,落在了他脸上,“不必用这么客气的称呼,炼狱先生。”
    炼狱杏寿郎听闻有些不安,这称呼太过亲密,他斟酌片刻才说:“萤夫人,是否能借一步说话?”
    “抱歉,”她又忍不住蹙眉,泪又蓄到了眼底,亮盈盈的像一汪冷月,声音带着哭腔慢吞吞地说,“我丈夫工作上的事暂且要延后处理,请您过段时间再和教内联系吧。”
    炼狱杏寿郎听得一头雾水,正要问清楚时,身侧就伸出来一直手按在了她的肩膀上,姿态很是强势地介入了二人之间,“童磨去世对你对我来说都是损失,请节哀。”
    “你是?”炼狱杏寿郎看清了这人的脸,脸色一变,连忙遮掩神色。他认识眼前的男人,这个男人是目前日本境内最大的帮派组织十二鬼月的头目,留在警方内部的档案厚得能堆出一整个档案室。只可惜一直到现在,局里都没能找到确切的证据把人绳之以法。
    “鬼舞辻无惨,一个小小生意人,”这个穿着一身白色西装带着白色礼帽的男人有一双锐利的眼睛,目光如炬,正打量着炼狱杏寿郎,“请问你是?”
    “童磨生前联系的生物研究所那边派来的业务联络员,”萤抬手擦了擦眼泪,面不改色地说,“我目前实在是没有精力处理这些事情,还请过段时间再来吧。”
    “生物研究所?”鬼舞辻无惨顿时起了兴趣,“不知道有没有兴趣与我详谈?”说着他就从怀里掏出名片递过去,看意思是要与他交换名片。
    炼狱杏寿郎顿感不妙,在鬼舞辻无惨的视线之下,这张名片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童磨死了我可没死,你又何必这么着急亲自过眼,未免显得我们夫妻二人太没用了点。”谁知旁边伸出一只细腻白净的手,一把抢过那张名片。两人闻声一并抬头,只见萤将名片收进了包里,看向炼狱杏寿郎,“还请两天后联系我,你有我的联系方式。”她的目光在他胸口拂过,随即带着鬼舞辻无惨往礼堂后走去。
    炼狱杏寿郎心领神会,大步离开了葬礼现场,坐进车子里时,他才发现自己后背已经出了一层薄汗。等他缓过这一阵,才从口袋里掏出自己的证件,细细检查,夹层里果然夹着一张米白色的纸片,上面写了一串号码。
    他面色凝重地盯着这张纸片良久,突然凑近闻了闻,纸片上传来一股淡香,让他冷不丁地想起了那位夫人泪眼婆娑的脸。
    炼狱杏寿郎在两天后见到了联系上了那位夫人,两人约好了时间见面,按照那位夫人的说法,他是独自赴约。
    汽车缓缓驶上坡道,坐落在半山腰的豪宅才显露出他冰冷的一角,路灯是比月光还要冷的颜色,扫落在街道上像是结了一层薄薄的冰碴子。他越是靠近那隐没在夜晚里的宅子,越是觉得浑身发冷。
    豪宅门口的那扇铁门很是气派,他停下车,按了门铃,没一会儿就听见了那边起来了熟悉的声音,这次没有哭腔,听着要比葬礼时清脆一些。
    他报上名字后那道大门才缓缓打开,好让他把车停进去。
    在路边时还只能看个角落的大宅这才在炼狱面前显露他的真面目,这院子很大,他开着车几分钟才见到点着暖黄色街灯的大门。匍匐在深绿色园林里的宅子如同巨兽,在夜色的掩饰下,只露出了如同眼睛般的两扇窗户。
    他实在没见识过这场面,看了好一会儿也没看出来车能停哪,只好挑了个近处停车,步行过去敲门。
    开门的是位年纪很小的姑娘,她看了一眼炼狱,好奇地问:“你是谁呀?”
    “我是炼狱,前来拜访萤夫人。”
    “进来吧,她在书房等你。”这小姑娘只是看了他一眼就低下了头,脚步很是轻快地给他带路。
    两人直接上了二楼,也就是他在楼下看见的那间开了灯的房间,那小姑娘给他开门让他进去,随后就关上了房门。
    房门咔哒一声关上,他听得头皮发麻,浑身不自在。
    “炼狱先生。”房内有声音响起,他抬头,看见了坐在书桌旁的萤。她这时穿着一身鹅黄色的连衣裙,版型没有上次那样贴身,领口是偏宽松的,露出了她细长漂亮的脖颈,皮肤被这颜色衬得雪白,让人挪不开眼神。
    “萤夫人,”炼狱杏寿郎忍不住后退了半步,书房明明宽敞得能容纳数十人,可他却偏偏觉得这里根本容不下他们二人,她的存在感太过强烈,“我们或许可以换个地方说话,比如楼下的大厅。”
    “这家就我一个人,去哪都只有我和你,”她抬头看向他,面色依旧苍白,只是没有妆容的掩盖,她的憔悴越发明显,“我很抱歉,只能在这时候让你过来,因为只有这个时候我才能在没有别人的注视下与你交谈。”
    炼狱杏寿郎很快就明白了她的意思,他完全能够料想到这庞大的宅子里能够容纳多少耳目。想到这,他才稍微放下心,“是我打扰您了。”
    “请不要使用敬语,”萤站起来走向他,她走路的姿势很是漂亮,裙袢在她脚边飞舞如同轻盈的浪花,她愁容满面,声音孤寂,“我已经很久没能和你这样的人说上话了,请原谅我,也请理解我。”
    炼狱杏寿郎垂放在身侧的双手有些颤抖,身体随着她的脚步靠近而越发紧张,“你是否有话想告诉我?”
    “话?”她走到了他面前,突然露出了一个苦笑,“我哪里能说呢?这里没有我说任何话的机会,也没有任何我可以说话的人。”
    “我很愿意听你说,夫人。”他不自知地对这样这么一位柔弱的女人心软,连警惕性都在毫无知觉地放低,“你可以放心告诉我。”
    “你是来询问我丈夫的死因吧,”她话锋突然一转,“想必警方也怀疑,我谋杀我的丈夫。”
    “我只是例行公事,具体案情还需要查明之后才能够清楚,”炼狱杏寿郎很是谨慎地回答。
    “这也是人之常情,所有人的目光都盯在这一大笔财富上,”萤却不信他的话,只是自顾自地说,“可是他们从来都不知道,像万世极乐教这样的无底深渊,给我再多的钱,我也不愿意沾染。如果不是童磨,如果不是他,我不必面对这样的情况……”她说着,声音再度哽咽,下意识用双手覆住脸。
    炼狱杏寿郎听出了她话外之意,却又不好再此刻继续问对她而言更加残酷的问题,只能无奈地开口安慰,“夫人……还请节哀。”
    “我已经尽力去接受他死去的事实,”她低声说,“可是,我实在无法忍受那些诋毁,他们不明白我一个人如何忍耐着这些夜晚,如何忍受着愤怒的心情,凭什么这样轻而易举地污蔑我,凭什么……”
    见她情绪越发不稳定,炼狱杏寿郎那些客套性安慰的话实在说不出口,只能说:“如果你需要时间,我们可以改天再继续。”
    “炼狱先生,”她突然抬起头,泪珠就挂在面颊上,像极了葬礼那天落在她耳垂上的珍珠,“可以请你借我你的肩膀吗?”
    “什么?”炼狱杏寿郎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
    她的面上飞快闪过一丝失望,眼泪断了线一般涌出,声音轻得几乎要听不见,“抱歉,是我的要求太过失礼,我只是……只是,一个人太难受了……”
    话没说完,炼狱杏寿郎已经伸出手臂,礼貌性地抱住了她的肩膀。他此时的表情很僵硬,因为他还没反应过来手就伸了出去,这举动根本不受他控制。
    萤像是受宠若惊般看了他一眼,然后飞快地将脸埋进了他的怀里,她是个身材高挑的女人,可此刻被他抱在怀里却显得那么的合适,她的整个身体都能藏进他的影子里。
    随后,炼狱杏寿郎就听见了他耳边传来极轻的一句,“我无法与你倾诉,炼狱先生,至少在这里不行。”
    他脸色一愣,低头去看她,却只看见她轻薄的裙衫下颤抖的肩膀,那双纤细漂亮的双手正紧紧握着他的西服领口,他下意识闭上了眼睛,依旧察觉到她的泪水正在沾湿他的衬衫。她的眼泪如此真切,滴在他胸口时却冷得惊人。
    炼狱杏寿郎知道自己无法再从她口中问出更多的信息,于是在她情绪稳定之后主动告辞,又再那个年轻的小姑娘的指引下离开了属于万世极乐教的这座大宅。他开车离开时,回头看了一眼二楼依旧亮着灯的房间,那里似乎站了一个细长的影子,正透过这庞然大物的眼睛看着自己。
    炼狱杏寿郎的车驶离后,书房墙面缓缓打开了一个暗门,里面走出一个年轻的男人,他的头发是罕见的白橡木的颜色,颜色纯粹得着不出一丝染发的痕迹,双眸流光溢彩,宛如稀世珍宝。他看着站在窗边的女人,伸手抱住了她的腰,低头落了一个吻在她的发顶,“看着自己的妻子在别的男人怀里落泪,真是让我兴奋。”
    “看着大人的照片挂在灵堂上,我也很兴奋。”萤此刻一扫愁容,冷漠地看着玻璃倒影里童磨笑嘻嘻的脸。
    “原来萤在别的男人怀里时想念的也是我吗?”童磨丝毫不在乎她话里的讽刺,很是用力地抱住了她,“我很感动。”
    萤挑了挑眉,侧头脸接住了童磨的吻,这是个毫无感情的吻,对他们而言属于礼貌性问候,“其实我是在考量他能否成为我第三任丈夫。”
    “考虑得如何?”童磨的手已经伸进了她的领口,声音模糊地问,“我想他的遗像一定会很好看。”
    “再怎么好看,哪里有教主大人的遗像好看,”她拍开了童磨不规矩的手,“你作为一个死人就不能有一个死人的样子吗?”
    “今天是头七诶,”童磨不满地看着她,“丈夫回魂与妻子亲热一番,聊斋志异里也有写吧,说不定你能怀上一个鬼胎呢?”
    “我呸,你头七都过了多久了,”话没说完,她就被童磨打横抱起,只好暗地里翻了个白眼,“这里除了你心怀鬼胎,还能有谁怀得上。”
    “那萤努力一点让我怀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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