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比!不聒噪不聒噪!”冬青声音立刻委顿,身形佝的像虾,全无片刻前的昂首之态:“故人相逢,一时失态,大人见谅!见谅!”
杨枝知道冬青忽然高声自报家门,是想为亭中堂官留个印象。他自幼无父无母,在酒楼摸爬滚打,若非见缝插针地寻着每一个可立足的机会,早不知死了多少回。
她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因而有些同病相怜之感,见着他如此丑态,虽明了他心机,却未说什么。
一旁同竞的老汉却轻哼一声:“狗腿!”
冬青登时跳脚:“你说什么!糟老头你骂谁!”
“吵什么吵!不比出去!”书吏不等二人真争执起来,抬手一挥,两旁皂吏立刻作势要拥上来押人。
“不吵不吵!比比比!嘿嘿,大人息怒,息怒!”
杨枝这才注意到另一侧的老汉。老汉面色黝黑,身形矮小,一身洗的看不出颜色的短打,草鞋磨的起了毛。两腿习惯性分立,一看便知是常年生活在渔船上,为稳住身形之故。
老汉身前摆着一把看起来几乎有些破旧的长刀,刀身半黑,把手处缠着一圈圈看不出年岁的破布,刃口却磨得银亮,隐有森森寒光。
不知为什么,杨枝本能觉得这是一名劲敌。又瞥了两眼,默默从自备的竹篓中取出前夜备好的调料。
不慌,不慌,她可是有宝典在身的!
“乡情”二字,自然说的是饕客的乡情,还能是你一个厨子的!
虽备了鲈鱼,但定然是迷惑!大理寺此等讲究明察秋毫的地方,怎会把题出的如此浅显!
祝寅是青州人,当真按着江州技法烹煮,反落入了出题人的圈套之中。
她这般冰雪聪明,岂会犯此等低级错误!
杨枝环视左右,见已有人取出烹鲈鱼脍的调料,心中忍不住油然而生一股“众人皆醉吾独醒”的寂寥之感。
各位,承让,承让!
正胡思乱想间,高亭上传来一个朗声:“诸位既已准备停当,那便开始吧。半个时辰为限,本官在此静候各位佳肴。”
这个声音……
祝寅一个奔五十的人了,声音竟还这般清澈!看那宝典上脑满肠肥的画像,实在难以将他与眼前这个声音联系在一起,啧啧啧,不得不叹一句造物之神秀!
杨枝想着,眼见身侧的老汉已划开了鱼腹,连忙投入准备之中。
柳轶尘目光自高处投下,一一扫过手起刀落的各位应试者,在杨枝身上多顿了片刻。
春秋池畔,细风盈盈,粉白花瓣落在少女发上,与她经初阳映照的面颊交相辉映。
少女腰间佩着一枚紫色香囊,香囊上绣着一株兰草。三月初三上巳节,江州少女有佩挂兰草之俗——
柳轶尘皱了皱眉头。
作者有话说:
跪求小可爱们收藏评论支持啊~~
柳大人初见女主皱眉是有原因的,后面会解释~~
另推一下预收《东宫豆腐坊》,是篇追妻火葬场文~
【文案】
大灰狼太子v.小白兔豆腐娘子
施姌姌在河边洗衣,想起东街抢自己生意的豆腐西施,正叹自己店中无放浪美人撑门面时,上游淌来个满身是血的男人。
男人生的眉目如画,轩胜霞举。
姌姌想都未想,抱起昏迷的男人就往回拖。
十日后男人伤好,姌姌挂出一块牌子“豆腐潘安”,正式开始营业。
男人处处都好,任她使唤,就是不爱说话不爱笑。
恰逢宫中来人采选秀女,县令欲霸占姌姌不得,将她加入了名单。
世人都知老皇帝病重,没几年活头,这批秀女进宫,少不得是陪葬的命。
姌姌苦思无法,山穷水尽之下主意打到了男人身上。
姌姌:“你睡我的床穿我的衣吃我的豆腐你该不该有什么表示?”
男人:“以身相许?”
懂事。
姌姌深知这是一桩强买的生意,为不让男人觉得糟心,百般对他好。
可男人是个捂不热的毒蛇,在姌姌挺着大肚子时,不声不响跟个野女人跑了。
姌姌抹干净眼泪,转头就给孩子找了个便宜爹。
更关了店,去京城闯一番事业。
**
东宫采办这一年来十分头疼,太子自从回了宫,什么山珍都不爱吃,只爱吃豆腐花。
京城一年开了七十二家豆腐坊,他一家家买过来,太子没一家满意。
还私下派了人马,全天下各地找豆腐花。
指名要老板娘是个独居少妇,团团脸,傻乎乎,给人打豆腐花总会多打一两。
转眼全天下豆腐坊都聘了女店伴,做起了亏本生意。
姌姌的豆腐坊没了竞争优势。
要关张回老家那天,姌姌将最后半桶豆腐花一股脑打给了上门的老伯。
半个时辰后,京城九门紧闭,连只蚊子都飞不出去。
姌姌一家排在出城的队伍中,眼看天色越来越黑,只得往回走。
当是时,一列黑骑飒沓而来,当先一人滚鞍下马,飞奔过来一把抱住姌姌。
“姌姌,我总算找到你了!”
旁边却不合时宜响起一个声音:“娘子,这人是谁?”
姌姌:我、我那死鬼前夫……
第二章 (小修)
半个时辰很快过去,书吏喝令诸人停手。侍从鱼贯自五人面前经过,端起案上的成果。
柳轶尘端坐案后,侍从一一揭开面前餐盘的盖子,杨枝那个餐盘被掀开时,柳轶尘微微一愣。
“好好一条鲜美鲈鱼,为何制成鱼饼?”柳轶尘放下筷子,问:“此系江州何处做法?”
杨枝还没开口,一旁的冬青已抢着应道:“江州没哪一处是这么做的!江州水网密布,鱼鲜随捞随杀,哪有做成鱼饼的,那还要鲜鱼作甚,暴殄天物!”
这狗人,为谋上位,不惜踩着自己!
杨枝心中轻叹,连忙为自己辩驳。然话将出口,却听见那老汉冷哼一声,道:“无知小儿满口胡言,江州虞城一带、陆源一带、睢渝一带,哪里没有制鱼饼的传统!”
柳轶尘问:“江州鱼鲜遍地,现捞现杀岂不更加便宜?”
老汉道:“大人是贵人,不知贫民辛苦。寻常人起早下田,到晚间方能归来,午食只能在田垄上随意解决,哪能如京中达官那般畅快,现杀现吃?”
柳轶尘眼睑微垂,默了默,须臾方道:“多谢老丈!这菜既是杨姑娘做的,杨姑娘可有话说?”
杨枝感念向老汉揖了一揖,连忙道:“大人明鉴,大理寺探案拘谳之地,诸位大人免不得四处奔劳,民女斗胆猜测,许或时常有不及赶回衙中用饭的时候。因此民女想,制些鱼饼,各位大人奔劳时还可随身揣些,虽不及鱼脍鲜美,但饿时填个肚子,也好过空腹奔劳。”
话落亭中许久没有回应。
“你倒是心思敏巧。”又过了不知多久,方自亭中轻飘飘落下一句话。
言辞虽赞美,语气间却听不出多少褒扬之意,杨枝隐隐觉得,仿佛还有一丝嘲弄的意味。
被这冷声一激灵,她霎那有种醍醐灌顶之感——倒是她大意了,这些上位者,岂会在乎底下人死活?
她这马屁,拍的岂不是隔靴搔痒?
不过好在……她还有后招!
“大人过奖。”杨枝厚着脸皮向亭中扬声:“民女恭请大人品鉴!”
“本官自会品鉴,不用你催促!”柳轶尘不耐烦应,说话间夹起一块鱼饼,递入口中。
杨枝自动过滤掉他的冷语——兀那庸官,待汝品过鱼饼,自会领会本仙姑拳拳……阿谀之心!
正这般沉醉着,忽听得亭中发出“哐当”一声脆响,接着,数声脆响次第响起,似杯盘落地之声。
“大人!大人!你怎么了!”亭中登时生出混乱,第一声叫喊如平地惊雷,又带出接连低呼,此起彼伏。
在这混乱之中,杨枝听见两个声音喊:“黄成,快请医官!”声音原本温润,此时却有些急切。
顿一顿,又补了句:“大人才吃了口鱼饼就这样,显然是中毒了!”
另一个声音立刻道:“定是那贼妇下的毒,她身上想必亦有解药!”声音中气十足,粗犷有力。
话未落,已见一朱袍官员三两步冲至亭前,朝底下皂吏大喊:“来人啊,将那贼妇拿下!”
杨枝尚在茫然,左右皂吏已冲了上来,将杨枝双手一剪,踢跪在地上。
“贼妇,胆敢谋害朝廷命官!”
杨枝一愣,“谋谋谋谋谋……谋害?”被这情形一骇,舌头本能打结。只觉被剪着的双臂剧痛,却顾不得,急急问:“大人,你们大人,怎……怎怎么了?”
“贼妇,你还有脸问,你在那鱼饼中下了什么药,快如实招来!”朱袍官员趋步自台阶上走下来,步至她面前,一手攫住她下颌,厉声问。
“药?”杨枝微愕,想起方才亭中传来的声音,当下明了眼前情形。感觉到握着她下颌的那只手越掐越紧,冷眼望向面前的朱袍官员,心中一片寒凉。
招来个屁!把她下颌扣的死死的,她还怎么说话!
这摆明就是不想让她招!
此人身着朱袍,而大理寺之中,能着朱袍的只有两人——大理寺少卿郑渠和柳轶尘。
柳轶尘方二十出头,传闻相貌秀逸无双,此人却有四十过半,面颊窄瘦,兼有三白之眼。
只能是郑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