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怎么会赏她屏风,是知道她家里事了?
天子的眉目像泠然一色的霜雪天,冰冷凛然,瞧着实在不像细致体贴的人。
乌雪昭也顾不上深思,脑子里几缕遐思闪过,随后察觉到自己的掌心出了薄薄的汗,黏黏腻腻。
众目睽睽,这样的宝贝。
别说她没见过,满屋子里的人,只怕也没有一个人见过。
掌家的大夫人荆氏,看了半晌,率先回过神来,吩咐人:“搬出来,先摆上瞧瞧。”
她生怕摔坏了宝贝,指了好几个粗臂圆膀、有劲儿的稳当仆妇,说:“你们四个,一起搬,千万仔细着。”
一扇小巧的桌摆屏风,四个仆妇一起聚精会神地托起挪动。
现下天气热,纵是屋里有冰块儿,也架不住仆妇们心里万分的紧张。两扇小屏风搬到老夫人跟前的时候,她们都已经大汗淋漓,只等宝贝脱了手,退开了几步开外,才敢伸手去拭汗。
生怕那汗水沾到了琉璃屏风上,谨慎急了。
乌婉莹抬过来的屏风,也被抬人了出来。
两人所借屏风这一对比,品质差别,越发明显。
究竟多明显呢?
乌婉莹借来的琉璃屏风,小巧精美,别具一格,初看时也觉眼前一亮。但也就是个材料好、又遇到了不错的工匠,做成了个上品。
而属于乌雪昭的那两扇屏风,像是极品的琉璃,一流的工匠花费毕生心力,才造了这么两扇,不可多得,足以传家。
货跟货,就怕比,尤其是放在一块儿比。
高低立判。
荆氏喜欢得不得了,欣赏了半天,笑着问乌雪昭:“姑娘这是从你舅舅家里借来的吧?”
众人这才想起来,乌雪昭生母还有个显赫的娘家江家。
当然,江家的显赫也是相对于乌家而言。
江家的确能沾上达官显贵的边缘,离真正的显赫还有很远的距离,但也是乌家可望而不可不及的富贵。
倒没人怀疑这屏风的来头。
乌雪昭默默垂首。
她一向话少,众人当她是默认了。
荆氏实在爱不释手,忍不住帮乌雪昭说了句话:“有这样的宝贝,难怪姑娘要特地借过来。”
没道理放着好的不要,去借次的。
又笑着跟乌雪昭道:“自家舅舅,姑娘不要生疏,正该多走动走动才是。”
蓝氏的嘴角沉了沉。
她毕竟是当继母的,身份敏感,荆氏说的话虽也没错,她听了还是会有些不舒服,仿佛无形之中将她从乌家隔离开了。
乌雪昭乖巧地回应荆氏:“是,大伯母。”
乌婉莹气得脸都涨红,却无可辩驳。
然,心里却不服,还是酸酸地道:“有这好的你不早说,害我白抬了屏风过来。”
白白惹这么一大通笑话!
要说乌雪昭要不是故意害她丢丑,她才不信。
荆氏却笑着打趣儿道:“你那屏风难道就不打算还给林二夫人了?既然抬了回来,顺路送过就是。”
乌老夫人一锤定音:“好了,宾客都要来了,就把雪昭借的这两扇屏风摆上吧。”
乌婉莹这才老老实实坐了回去。
小小风波很快就平息。
老夫人的姊妹们也都携女眷们来了乌家,下人们引着客人去宴客厅里。
两扇琉璃屏风也跟着一起摆了过去。
席上,两扇琉璃屏风尤为瞩目。
老夫人的胞妹万老夫人,也是嫁在了京中。她们家里家风好,姐妹俩活到这个岁数,并未因子孙众多、人情淡薄,而生疏。关系还是很好。
万老夫人看着那屏风,问道:“姐姐,你这是哪儿来的宝贝?”
宾客们也都好奇。
乌家在京中经营数载,家底不薄,田庄、铺面都有,其他挣钱的生意,七七八八也有一些。但那些加起来想买这两扇屏风,也未必够。
乌老夫人笑着说:“只是借来摆一摆,图个新鲜。”
原是借来的。
这就说得通了。
但就算是借的,这样珍贵的东西,那也得有地方借,有人肯借才成啊。
借来的也很体面。
谁不知道乌婉莹攀高枝儿,嫁去了忠勤伯府。
万老夫人的儿媳妇一脸笑色地看了一眼乌婉莹,转头冲着老夫人吹捧道:“肯定是姑奶奶借来的,姑奶奶有心又孝顺,姨妈您真是好福气。”
乌婉莹坐在长辈身边,脸色铁青,嘴角都僵了,一个字都蹦不出来。
乌家的女眷们,也都脸色怪异。
万老夫人的儿媳妇,察觉到自己说错了话,又不知道错在了哪里,一时间有些坐立难安。
今日相聚,原是为了家族之间拉近关系,又不是为了增加隔阂。
乌老夫人拉起乌雪昭的手,大大方方向大家解释:“是雪昭丫头借的。”又抓住了乌婉莹的手,道:“两个都是好孩子,都孝顺。孝顺只看有没有心,不分高低。”
万老夫人笑呵呵道:“是这个道理。”
其他人自然也都道:“老夫人说的对。”
然而心底里头,谁不纳罕,高嫁的乌婉莹连个宝贝都借不来?还得乌雪昭去借?
这乌家到底是谁高嫁了?
乌婉莹还能怎么办,有台阶就赶紧下呗。
最后把手从老夫人手里抽回来时,她暗暗庆幸,幸好老夫人没有把她的手和乌雪昭的手强行放在一块儿。
乌雪昭的手比她白嫩太多。
要是放一块儿比,真膈应死了。
乌雪昭双眸天然明媚,至始至终脸色平静,宠辱不惊,十分得体。
到了时辰,乌老夫人吩咐下人上菜开席。
几家的女眷,大多性情柔和,又有明事理的老夫人们压着,各个都知书达理。
这场家宴,吃得很是和谐。
只有乌婉莹闷闷不乐,憋了一肚子气。
她如今高嫁,这是头一次回娘家参加家宴,今日应是她端坐在席面上,听旁人的夸赞,再状似不经意点出乌雪昭连个屏风都不肯亲自找她借,姐妹情薄,也不把老夫人放在眼里。
然后旁人就该一齐指责乌雪昭,叫乌雪昭下不来台。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大家都去小心翼翼地瞧那一双琉璃屏风,和乌雪昭有说有笑。乌雪昭什么都不用做,就在人群里静静坐着笑一笑,便是宴客厅里另一个耀眼夺目的宝贝。
简直气死人!
蓝氏也坐不住了,她本来就不是原配,和这些人天然有些距离。
宴席过半,她借口不胜酒力,早早离席。
她这些年一直郁郁寡欢,经常这样,大家也没觉得不妥。
宴席接近尾声。
乌雪昭喝了几杯薄酒,脸颊浮上些红云,她皮肤白皙,脸上一红就跟抹了独一无二的胭脂似的,连耳朵上都有。
她身段也好,纤秾合度,是长辈见了喜欢,男子也喜欢的类型。
万老夫人看得心痒痒。
一大家子里,就出了乌雪昭这么个美人坯子,可偏偏出在了乌家,没出在她万家,馋也把人馋死了。
乌雪昭过来同乌老夫人和万老夫人告个辞。
老夫人准她去了。
万老夫人待乌雪昭走了之后,低声跟乌老夫人道:“我说姐,咱俩去你屋里说说体己话。”
她想跟乌老夫人聊聊乌雪昭的婚事。
乌老夫人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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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雪昭留了灵溪在宴客厅里盯着,等宴席结束了,好把琉璃屏风仔细收起来。
她猜屏风是天子的赏赐,到底怎么回事,她还不清楚,千万不能磕碰了。
灵月则去穿堂里跑了一趟。
回来之后跟乌雪昭说:“丁掌柜还在等着。”
乌雪昭过去见了丁掌柜。
等了大半晌,丁掌柜吃了下人送过的饭,都要掺瞌睡了,就是天气热睡会儿醒会儿,衣裳汗湿了大半。
乌雪昭支开灵月:“去打碗绿豆汤来。”
灵月连忙去了。
丁掌柜见左右无人,小声地说:“琉璃屏风是贵人叫抬来的。不是小的多嘴,是贵人打发来的人有心,听说姑娘在绣屏风,就送了两扇来,送完人就走了。知道姑娘急要,我只好先给姑娘送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