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砚许正在闭目养神。送上的折子看得人费神不已,他本就身体不适,还要强撑病体批阅,现在已经是快要失力的状态了。
他的脸色一直不好看,到也看不出来什么时候病情加重了,柔只呈递“作业”的时候,这位老师还捧着她不久前给换上的新的汤婆子,慢慢睁眼又坐直,强忍着不适开始看她抄录的东西。
柔只的字写的很端庄,但是缺乏一点风骨,看起来有些呆板,比起那些奏折上龙飞凤舞的草书要好上太多。但是她是纪家的女儿,对上她的出身,这样的字实在是有些上不得台面了。
裴砚许拿了主笔,一字一字地看过去,在他觉得极不满意的字上圈出来,过了不一会,纸上便全是他的圈注了。柔只在一边看着,只觉得一股羞意从脚底漫上来,甚至带出了一丝泪水。
外祖父是学识渊博的大学士,母亲是颇有才情的京城明珠,而她却连写字都会被人挑出来,这人偏生是最看不惯她的同父异母的哥哥。
柔只的泪水在眼眶打转,她掐着手心,强迫自己又把泪水逼了回去。
坏家伙。她在心里怒骂裴砚许,外表却还是一副娴静守礼的模样,安安分分地看着他把所有笔迹都批注完。
裴砚许没有细看柔只的脸色。“写的不好看。”他简要地评论道。
纪家祖父在他年幼时曾为他启蒙,现下他教纪柔只写字,也算是报了当年之恩。其实那些年他也见过柔只的母亲,清煦温雅如临花照水,即使想不起她的容貌,也会记得她的风姿。
可惜,可叹,亦可恨……即使知道是裴家之错,可是这失母之痛,又何以解脱?如果没有她,母亲,是不是就不会早逝,在他尚小的时候,就撒手人寰了呢?
裴砚许忍不住想起那天,他高高兴兴地下学回来,来到母亲院子里,听到的却是下人们的尖叫和哭喊声音。
母亲就这样走了,甚至早上送他出门的时候还摸着他的头叮嘱,“吾儿小心。”
记忆一片片破碎,裴砚许的头开始作痛。他回过神来,看着柔只那张和她母亲有七八分相似的脸,抓着椅手,一点点收紧。
“每天跟着我练字,先从临摹开始。一天五百字,不许偷懒。”他低哑着嗓子,柔只没有发现他的情绪波动,只是从一开始的惊讶、喜悦,到后面的忧愁,苦闷。
他还是不愿见珠玉蒙尘。
“五百字!”柔只撇了撇嘴,不是很文雅,“公子,你是故意折腾我吗?”
“不愿意的话就为我抄写佛经吧。”他又皱紧眉头,似是不喜这般毫无勤勉之心的学生。
“那还是写字吧。”柔只的柳叶眉耷拉下来。
“书房里的杂书,你想要翻阅的话,不用经过我的同意。”裴砚许已经低低咳嗽起来,刚才的情绪波动叫他愈发不适起来,“前提是要先把字写完。”说罢,他撑起身子,想要坐到边上的轮椅上。
柔只还没来得扶稳他,甚至裴砚许还轻轻把她推开一点,就见他身形一晃,整个人往前栽去。
“公子!”柔只一下子蹿到跟前,把裴砚许抱进怀里,带着两个人摔在轮椅上。
“裴砚许!郡王殿下!”柔只急的要命,越喊越大声,“醒醒,你再不醒,我就喊你最讨厌的称呼了。”裴砚许的头埋在她的肩膀上,气息微弱,连眉间朱色都黯淡下来。
柔只听着裴砚许的心跳声隔着衣袍传过来,竟分不清是她自己的心跳还是她的。她失声高呼救命。
在下人赶来之前,她紧紧拥着裴砚许。
柔只多怕这轮明月就这样在她的怀中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