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该是重重防卫的殿外竟是一个人影也没有,魏凊独自坐在殿内,桌面上摆了一碟子糕点、一壶刚煮好的茶,还有一盘残局,这盘残局,是牧彷离京前,甥舅两人下到一半的残局,不……如今应当说是父子俩。
牧彷离京时,魏凊的心思全在麓县那个被他强占的民女,和流落在外的骨血身上,全然没注意到牧彷早已经旁逸斜出的心思。
牧彷在麓县假死,死讯传回了顺天,魏凊当时当真的是心神大恸,甚至因此卧床了一阵,国事全部交由内阁处置。
如此多疑薄情的人,是真心实意的为了自己最心爱的女人的骨血在哀悼。
“皆悉,朕没想到,今夜来的是你。”正确的说法是,他想到了,却不想承认。
皆悉、皆悉。
这个表字是他作为牧彷的舅父,不!是作为牧彷的父亲为他起的表字,他希望世人皆悉,皆悉他有个成材的孩子,皆悉他最宠爱的是牧彷。
他只恨不得,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他有这个孩子,有这个他和最心爱的女人所生下的孩子。
或许魏凊这辈子对不起很多人,杀了很多人,可是他自认为,他最对得起的,就是牧彷了。
“舅父在遣人去追杀阿佛的时候,就该知道会有这一日了。”牧彷迷茫过。
幼时,他是真心喜欢着这个舅父的,因为舅父对他特别好,可是母亲不喜欢他亲近舅父,所以牧彷也就不敢与魏凊过份亲近。
在牧家落罪的时候,魏凊下旨要他进宫,他本来满心不愿,想跟着祖母一起到流放地,可是他没有拒绝的本钱,魏凊是君,他是臣,他不得不从命。
在进宫前,他到诏狱见了父亲一面,就在那儿,他以为的生父对着他说出了他身世的秘密。
“如果没有你们就好了!如果没有你们!我和阿媗就不会如此了!”那个他当作生父孝敬的男人,否定了他的全部。
接下来的日子很难过,在皇宫里,他老是被皇子们欺负,他学会了戴上面具,冷着一张脸过活,只要没有人看得出他的情绪,他就不会难过。
可实际上,他是一个无父无母,被迫失去兄弟的人。
他很忧伤,直到他遇到了梁茉,直到他重新找到了弟弟,他开始有了希望,在回到顺天以前,他真的曾经想过,只要魏凊收手了,他就不再追究,可世事实在难尽如人意。
魏凊依旧相信着那个老道所说的浑话。
“舅父到现在还相信逍遥道长的预言?”牧彷总想着,那个老道自身都难保了,他说的话怎么会真实呢?
“朕倒是觉得,逍遥道长所言不虚,朕现在,不就是要被朕的双生幼子害死了吗?朕疼了二十几年的孩子,为了一个刚认回来的弟弟,就要这样对待朕了吗?”人心就是如此的奇特,得不到的旧爱,就是最美的。
魏凊对牧彷的爱有多真,对战狼的忌惮就有多深。
“朕为你筹谋许久,你一点感觉都没有吗?”魏凊他是自私的,他最爱的是自己,其次是魏媗和牧彷,其他的妃嫔、子嗣,都不曾真正入过他的眼,就连风头最盛的七皇子,也不过尔尔,他就想着,有一天能让牧彷名正言顺,不以魏媗儿子的身份,他可以宣称牧彷是魏媗替他收养的孩子,可以捏造牧彷生母的身份,他愿意把那张龙椅交给他。
牧彷的心一沉,只觉得魏凊当真是昏聩至极,他在魏凊跟前坐了下来,看着桌面上的残局,离去前魏凊下了一子,如今轮到他的黑子了。
盘面上,黑子已经被白子团团围住,眼见即将落幕,可牧彷却硬生生的扳回一城,这一子置之死地而后生,让那即将呈现的败局挽回,就如此一夜,所有的杀手倾巢而出,要取牧佛和他子嗣的性命,可牧彷早就有所提防,他渗透了魏凊的杀手,也和战狼提早做出了防范,他们的妻都是安全的。
为了牧佛他必须要取胜,为了梁茉,他不能心软。
今夜大量的刺客进入驿站,首要的目标是怀孕的梁薰,可是梁茉也在那,梁茉可能会活下来,也可能成为附带伤害,这样的事实,让牧彷无法容忍。
“朕输了。”魏凊轻叹了一口气。在被迫和魏媗分离,乖乖娶妻生子的那段日子里,他是想过好好的过着的,可是思念如影随形,他恨极了那种我命不由人的感受。
他开始寄托道法,隐晦地想着,是否能够有来世,是否能够改命,他还想和魏媗在一起,就算是下辈子都好,他甚至问过道长,能否给魏媗换血,洗净她身上的血脉,那股偏执,让他成了一个神思不安的人,开始疑神疑鬼。
这些年来,他虽看似风光,可实际上过得并不好。
对他来说,人生唯一的安慰和盼头,只有牧彷,他对他的偏爱、宠信,一直都是真的,可在此时此刻,他连这份希望都幻灭了,终究是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
到此时此刻,他始相信天道。
他作恶太多,连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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