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钝不等于麻木,他能看出沈妍言语行为里的友善好客;徐家四人虽然都不爱说漂亮空话,光从眼神也能知道,每句话都是真诚、发自肺腑的。
一家人其乐融融坐在饭桌前聊家常,是喻温白不曾体验过的。
“你的家人都很好,”喻温白抬头看满月星河,难掩语气里的向往,“徐嘉珩,你很幸福。”
皎白月色洒落在他肩头,像是披上朦胧而轻妙的银纱,纤瘦身影在夜色中孑然一身,有种让人无法不怜爱的易碎感。
徐嘉珩停下脚步看人,心里愈发不是滋味——他从想没想过,这种再普通不过的日常,居然会让喻温白羡慕。
计划已经泡汤,总不能连时间都错过;徐嘉珩轻咳一声:“其实你要是愿意,我的家人也可以说——”
“小白哥——”
风一样的女子抱着满怀的材料跑出来,身后跟着管家和阿姨:“我们说好了吃完饭做花灯的,你不会忘了吧!”
不容喻温白拒绝,徐嘉菀就迫不及待地催他去玻璃花房,一股脑将材料放在桌上:“现在快点做的话,还能赶上跨年前完工呢。”
花灯的制作承载了上百千年的历史,喻温白只浅浅学了个皮毛,从堆起小山似的繁杂材料中选出需要的,飞快地先做出骨架、再安装好灯具。
裱糊需要时间等待,他转头看向满脸崇拜的徐嘉菀,问她:“后续的装饰和点缀需要自行设计,你想要试试吗?”
看喻温白做的手到拈来,徐嘉菀下意识觉得很简单就一口答应,拍着胸脯说要从头到尾自己做,结果直接卡在第一步骨架,连试几次都失败。
喻温白打量着被月光环抱的的月光房,堡垒似的半圆球透明房间内盛放着各色花卉,就见到小姑娘东张西望一阵,烦躁地将第九个失败品拍在桌上。
管家在旁边安慰:“小姐别生气,等待少爷过来,一定能帮您修好的。”
“王叔都说少次啦,叫我菀菀就行,”徐嘉菀嘟囔一声,回头看花房外打电话背身打电话的徐嘉珩,撇嘴泄气道,
“我不做了,反正我哥会给我收拾——”
“不难的,也许下一次就会成功,”喻温白捡起桌上散开的零件,按使用顺序摆放在徐嘉菀面前,耐心道,
“没有徐嘉珩你也可以的,我教你。”
喻温白神色语气是一贯的波澜不惊,不厌其烦地一遍又一遍教,做错了就拆开重来,不急不躁的步调让徐嘉菀几次想发脾气,都只能咬牙坚持。
最后终于成功的花灯歪歪扭扭摆上桌上时,徐嘉菀感动地拿出手机连拍,满眼雀跃:“我等会要让徐嘉珩好好看看,我没他也很厉害的好吧。”
身体的原因,家里对她要求从来都是健康快乐,尤其是徐嘉珩,高一落水事件后变得事事小心,包揽全部的态度让徐嘉菀有时候不知道是好还是坏。
徐嘉珩身上的光芒太盛,普照他人同时,也会不可避免地掩盖掉身边人的光点。
这也是徐嘉菀第一次见喻温白时就觉得般配的原因——喻温白这样寡言的人,安静到放在人群都害怕找不到,站在她哥身边时存在感却意外的强。
喻温白静静笑着:“不只是这件事,很多事你都能独立完成的很好,比如花灯,比如晚饭的甜点。”
为了招待客人,热情好客的徐嘉菀不顾家人劝阻,一定要亲自给喻温白常她新学会的饼干,结果饼干调错温度丢进烤箱,还是徐嘉珩闻到糊味才及时抢救。
小姑娘当然知道这话是哄他,圆溜溜的大眼睛看向推门进来的身影,故意大声道:“真的吗小白哥,那你的意思是,我做的甜点比我哥的菜还好吃咯。”
喻温白含糊道:“嗯——”
“徐嘉珩听到没,小白哥亲自验证的哦,”徐嘉菀狡猾地打断,笑嘻嘻地抱起材料,拉着管家走要让出位置,
“你的菜可赶不上我的小饼干。”
“挑拨离间倒是一套又一套。”
徐嘉珩揉了把妹妹脑袋让她一边玩去,自然在喻温白身边坐下,把玩着桌上的各种花灯,挑眉:
“对我做的菜有意见?”
见喻温白慌忙要否认,某人又坏心眼地做出委屈状,先一步控诉道:“当着我的面每天吃几大碗,背后又说我的菜不好吃。”
“喻温白同学,”徐嘉珩手撑着脸,语调懒洋洋的,“你怎么人前人后哥各一套啊。”
“我没说你的菜不好吃,”喻温白对上对方调侃的眼神,脑海又自动浮现入梦时看到的画面,耳尖瞬间变得通红。
话几次张口都说不出口,最后只能闭闭眼自暴自弃道:
“.....徐嘉珩,别欺负我。”
看冷静自持的人害羞,简直是徐嘉珩最近最热衷的事;这种机会他当然不肯放过,直接倾身凑到喻温白面前。
“怎么算欺负你啊,”他穷追不舍地追问,被喻温白颤抖不停的眼睫勾的心痒,“我是骂你了,还是怎么弄你了?”
丝丝薄荷香钻进鼻腔,缱绻月色下带来前所未有的压迫感;喻温白忍到极点也受不住了,猛然抬头脱口而出道:
“你还想怎么弄我——”
“咳咳咳!!”
玻璃房再大也是密闭空间,徐嘉菀发誓她已经坐到最远,某些人污秽不正经地还是字字清晰:“你俩注意一下呗,这里还有个未成年花季少女呢。”
“还有哦,刚才王叔让我告诉你,”徐嘉菀抬手指指别墅二楼,“爸让你上楼去书房找他,好像是公司的事。”
暧昧气氛彻底被破坏,徐嘉珩看远远弹开的喻温白,没忍住轻笑出声,起身低声问他:“今晚晚点睡,等我来找你可以吗。”
两人面对面站着,喻温白先是大脑当机地愣愣点头,几秒后反应过来:“有什么事,不能现在说吗。”
“不能。”
“我有话想说给你一个人听,也有几个字想听你亲口告诉我,”徐嘉珩抬手揉了揉喻温白的柔软发丝,不想让气氛太凝重又凑到人耳边,勾唇补充道,“比如你刚才说的,关于我还想怎么弄你——”
在话题被抢断前,见好就收地总结道:“所以,今晚可以等等我吗。”
喻温白发现,他好像没办法拒绝徐嘉珩期待的眼神。
虽然是询问句,男生漆黑眼底藏着的与往日沉稳不同的雀跃、以及语气因为料定他会答应而不自觉带上的一点持娇恃宠,都在薄荷气息萦绕中,让喻温白心神晃荡难停。
他点头:“......好,我知道了。”
随后头又被大手揉了揉、眼睁睁地看着徐嘉珩高瘦的背影消失,尴尬和跃动的心跳才后知后觉地汹涌而来。
“要不是亲眼见到,打死我也不信徐嘉珩还有这么温柔的时候。”
悄然出现在身后的徐嘉菀啧啧不停,喻温白被她八卦的眼神盯的浑身不自在,就听女孩滔滔不绝道:“小白哥,等到时候我们是一家人,你可得想着我点,不许我哥再随便骂我——”
电话震动声打断对话,徐嘉菀拿起桌面上他哥忘记的手机,接通:“谁啊,我哥在忙。”
对方明显认识徐嘉菀,连忙解释:“徐小姐您好的,是这样的,徐少一周前在我们餐厅包了场还定了花,现在时间过去三个小时了,想问徐少有别的吩咐吗。”
男人讨好的声音在安静的花房里清晰可闻。
订花、餐厅包场、以及时间都完美重合,喻温白几乎是立刻就联想到,徐嘉珩今晚几次提出邀请去海边吃饭;
居然一周前就在准备了。
“小白哥,你这表情像是要把我哥手机吃了,”徐嘉菀看喻温白怔怔盯着屏幕,“而且,你今晚好爱笑哦。”
“......你要不要把手机给徐嘉珩送上去。”
喻温白压下唇角扬起的弧度,目送女孩一蹦一跳地上楼,才重新靠着玻璃房壁坐下,看着透明玻璃里倒映的身影。
原来有人和自己同时期待同一件事、并为之努力的感觉,真的很好。
可徐嘉珩为什么要送他花呢,过元旦也会用花束当祝福礼物吗?
心底某个悄然冒出的想法刚萌芽,就被喻温白慌乱否定,可转念想到徐嘉珩梦境里对他动手动脚的场景、和总也停不下来的流氓荤话,喻温白又有些不大确定了。
他是不是有些太贪心了。
喻温白边胡思乱想边往客房走,沈妍早早就去休息,徐嘉菀应该还在楼上书房,他作为客人不好在主人家乱逛,路上遇到家里的佣人也不会相处,于是早早回到安排给他的房间休息。
“......师哥,提前和你说声新年快乐。”
顾清逢那边还在应酬,背景音里时不时能有敬酒和酒杯碰撞的声音;男人起身换了个安静地方,才问起喻温白最近怎么样。
“抱歉啊小白,”顾清逢喝了些酒,冷白肤色在鹅黄灯光下透着微微坨红,“今年过节也得让你一个人。”
喻温白知道他能清闲到现在,绝大原因是顾清逢的庇护,摇头否认时听筒传来倦懒轻笑。
和前几年一样,顾清逢新年前一天总会问他:“小白,新的一年有喜欢上这个世界吗。”
往年答案都是沉默,喻温白这次破天荒的开口回答:“......有的。”
他翻着微信聊天列表里十几条私聊的新年祝福、还有动漫社刷不完的群消息,恍然有种不真实的幸福感。
一个月前,他的聊天对象只有顾清逢,朋友圈干净的半个月没人更新一条,现在半天不看都要十分钟才能刷完。
说来好笑,但这好像是他出生以来,二十年里第一次融入集体,哪怕笨拙又迟钝,也足够幸运地没有被抛弃。
喻温白由衷地感激。
“对了,我刚才看到徐嘉珩朋友圈了,”顾清逢随口道,“如果人家主动留你就借宿一晚,时间太晚了,你一个人回去我不放心。”
徐嘉珩发了朋友圈?
喻温白嘴里含糊应和着顾清逢,心思早就在刚打开的朋友圈上。
徐嘉珩的朋友圈是一小时前发的,拍的都是晚饭吃的,评论区画风却没人在意菜品,清一色全在起哄和惊叹。
夏敏:p5右下角是小白的手吧,珩哥你直接把人带回家了?
齐东:雾草这么一看还真像,珩哥好偏心哦,有好吃的怎么不带上其他室友(比如我)呢?
于然:楼上劝删,容易自取其辱;
鹿晴:楼上劝删,容易自取其辱;
顾清逢:小白原来你这里,难怪今天心情格外好。
程野回复顾清逢:没带房卡,下来接我一下好不好【大哭】【大哭】
“......”
闹剧到最后,还是在徐嘉珩回复顾清逢的一句「顾哥下次也来做客」、和众人对齐东的调笑中结尾。
时间马上十一点整,整座城市也在狂欢中安寂下来,喻温白躺在床上点开徐嘉珩发的九宫图,默默保存最中间照到他手的那张。
然后仿佛做贼似的,飞快将手机塞到枕头下藏好,抬眼就看见落地窗外洋洋洒洒的鹅毛大雪。
他刚才忙着打电话、回消息没注意,不知在什么时候,漫天大雪已经在后院草坪浅浅覆盖一层,开窗就能感受到空气中漂浮的冰凉雪粒。
喻温白将手探出去接雪,细细感受着凉意蜻蜓点水般落在脸上的感觉,软软的,一触即逝的。
如果这场雪能下到凌晨,是不是该算作新年的第一场初雪。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不停,是齐东在群里发了张大雪照,又不厌其烦地一边边艾特群里所有人。
齐东:兄弟姐妹们这得是初雪吧,我听说和一起看初雪就会一直幸福,那我现在出门的话,是不是能找到对象啊!
于然:少看偶像剧、多读书吧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