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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华夏文明生生不息的秘密,是它能够独立于利益争夺而永远存续的动力。
    “舍生而取义者也!”
    “噗”的一声,巨斧落下,尸倒血流,头颅骨碌碌地滚出很远。
    李秉常哭倒在殿前的尘埃之中。明远假装在扶,但实际上心里震撼莫名,双眼与心中一样的酸涩难当。
    秉常突然大力甩开明远的搀扶,双手撑在地面上,向梁太后舆轿的方向爬行了两步,倔强地扬起脸,满脸泪痕地喊道:“生,我所欲也……”
    梁太后端坐在舆轿上微笑着冲秉常挥了挥手,施施然道:“我儿不必重复这些没用的废话。”
    “在这世上,刀斧是有用的,弓箭是有用的,力量是有用的。”
    “酸儒们说的言语,是最没用的。”
    第310章 全天下
    勤政殿中, 赵顼气闷无比——
    五路伐夏的战况竟像是被王韶说中了一样:泾原与环庆两路主帅,高遵裕与刘昌祚争功。刘昌祚先到灵州城下,高遵裕却急传号令, 命刘昌祚不得率先攻城。
    赵顼虽然没有机会亲自领兵上阵, 却也知道兵士打仗, 讲究一个“气”,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那刘昌祚抵达灵州城下的时候,是士气正旺的时候,且那时西夏大军坚壁清野尚未完成, 城防上有空子可钻。
    然而高遵裕却担心刘昌祚破了灵州城,抢了自己的首功,严令刘昌祚麾下不得攻城, 原地等待与自己会师。
    高遵裕确实受了皇命,有节制刘昌祚之权。而刘昌祚畏惧高遵裕是外戚, 宫中有高太后做主,便乖乖地从了高遵裕的将令, 没有及时攻城, 给了灵州守军喘息之机。
    等到高遵裕与刘昌祚会师, 灵州城防已经稳固。泾原、环庆两路失去先机,久攻不下, 被抄绝了后路, 一场大战下来, 损兵折将, 不得不退。
    这个消息传来, 赵顼仿佛吞了一只巨大的苍蝇, 从胸口一直难受到头顶卤门。
    好不容易遇上西夏内乱的局面,又征发了大军与大批民伕出征,却因为将帅不合,彼此争功,落得眼下这样一个局面。
    但这能怪谁?
    这是天子自己下的诏啊!
    想想数年练兵,数年积累,就只是因为错失了这一个机会,大军无功而返,成千上万的大宋子民要将性命交代在故土之外,赵顼这一口气怎么也咽不下去。
    他反复看了舆图,确认伐夏五路如今的位置与消息。
    除却泾原与环庆路以外,鄜延与河东路确实拿下了银州与夏州,也有机会穿越八百里瀚海,直捣西夏腹心的灵州。但最终种谔与李宪还是求稳,没有冒险,而是着力拿稳这两座重镇。
    西夏大军主力如今在灵州城下与高遵裕和刘昌祚的队伍纠缠。
    一直没怎么接战的熙河路倒确实是一路奇兵,但是他们也是人数最少的一路。
    即便有这样一路,他们又能给这战局带来什么变化呢?
    *
    望着远处的寨堡,熙河路主帅种建中有些心神不宁。
    他在出征之前接到了明远被劫,生死不知的消息。自那时起他的魂灵就像是被人夺去了一半。
    但是身为军人的骄傲与责任感,却又令他不得不暂时压下心中的不安、惶恐与痛楚,照样带兵出征。
    自熙河一役以来一直跟随他的梁平等人,也看不出种建中半点异样。
    但是种建中知道,如果他无法找到明远,那么这次出征,恐怕将是他最后一次作为一路统帅出征。
    此后,他会放下一切,踏上寻找明远的征途。
    随着熙河路大军深入,随行的走马承受童贯却很明显越来越兴奋。从一开始的谨小慎微,默默观察绝不做声,到后来议事时大胆建言,催促进军,种建中开始意识到,这位太监,应该不是一盏省油的灯。
    童贯也想要立军功。
    在大宋立朝以来,太监立军功从来不算什么稀罕事。
    现在河东路的主帅李宪,也是一位太监,是童贯的“师父”。
    在种建中帐中,童贯向种建中深深一揖,道:“咱家谢过种帅提携点拨之恩。寄望这次大战之后,咱也能像师父一样,统领一路西军。”
    种建中听童贯的志向不小,暗中吃了一惊,才抬起眼细细打量,由此看清了对方眼里热衷名利的眼光。
    “童供奉的意思是……”
    种建中假做征询童贯的意见。
    “不管如何,种帅都要下令,至少拿下眼前的木砦。”
    种建中所率的熙河路,与其余四路相比,位置更西,是从西夏南方向正北方向攻击。灵州反倒在他们这一路的东面。
    此刻,熙河路大军已经接近兴庆府南边的顺州。他们现在有好几个选择,可以向东北方向进发,前往灵州,与泾原环庆两路会合。冒险点也可以转向正北方向,直捣兴庆府,攻敌之必救,令灵州的敌人不得不分兵救兴庆府。
    但是童贯说得很实在,他们现在最该做的,是拿下眼前这座顺州南面的小小寨堡。
    “我们还剩多少天的粮草。”
    种建中问军需官。
    “回禀种帅,还有五天。”
    种建中微咬下唇:竟然只剩五天的粮草……不过这也不怕,当年他跟着王韶,大军在熙河路,耗尽粮草之后还转战了一个多月,几乎是打到一处吃到一处,粮饷全靠沿途补给。
    “那就先把木砦打下来。”
    种建中点点头,见到童贯眼中流露出狂喜。
    他猜想等到将木砦打下来,童贯定然又会指望着打下顺州、灵州,或者干脆是,兴庆府……那灭国之功,童贯便有份了。
    所谓人心不足,得陇望蜀,通常都是这样。
    但目前种建中与童贯目标一致,他也就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吩咐下去,准备攻打木砦。
    *
    打下木砦,对于种建中所率领的熙河路西军来说,太过容易。
    两个时辰之内,这座木砦就宣告落入宋军手中。种建中麾下两个骑兵指挥用火器轰掉了出寨迎击的西夏骑兵,随后一小队步兵用投石机掷出使用火药的砲弹,轰开了木砦的大门。
    童贯也带着两个指挥的步兵,高喊着“万胜”,冲进木砦中去——虽然实际上根本无需他一个走马承受如此。
    “气人——”
    进了木砦三个时辰之后,童贯终于开始尽情发泄失望之情。
    “这座寨子里竟然没有任何粮草?!”
    “咱们还等着劫了这里储备的粮草,好继续向北向东呢!”
    这下童贯的心思算是暴露在所有人眼前了。
    种建中却很淡定,瞥了一眼,吩咐梁平:“仔细去搜。”
    坚壁清野这回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任谁也舍不得将自家白花花的粮食直接毁掉。因此西夏人在退却之前,多半会把粮食藏起来,万一将来能将这寨堡收回,就还能把粮食从犄角旮旯里找出来。
    梁平等人现在都有经验了,在木砦中一顿好搜,果然将藏在各处的粮草翻出来。但木砦只是一个小寨子,搜出来的所有粮草只够补充大军三天之用。
    种建中依旧面临选择——下一步他该往何处去。
    但种建中却没管那么多,而是拿了一幅画像给下属们:“去问问俘虏们,有没有人见到一个这样相貌的年轻人从此经过。”
    种建中下令的时候童贯刚好也在,凑近了看一眼那画像,顿时惊道:“是明司监!”
    种建中像是被人戳了痛处似的默默无言,没有否认。
    “原来……”
    原来是这样。
    童贯自以为拿捏住了种建中的心思,连忙问清楚了,明远确实是失踪,便赶紧建议:“既然在宋境内找不到,那必然是被人劫入了西夏境内。他是这么重要的人物……”
    “我也这么以为。”
    种建中本来并没有把握明远真被劫到了西夏境内,但是所谓关心则乱,童贯如此一激,他便也觉得明远应当就在西夏。
    反正暂时是无法退回宋境了。
    但他这一路宋境,自带着七八天的粮草,算是孤军深入,再无援手。
    他此前曾经向灵州一带派出探子,联系友军,但是至今还没有得到任何回音。
    从审问俘虏的结果来看,也还没有听说宋军已经打下了灵州。另外记录的战事应当还在胶着。
    种建中在童贯的陪伴下,登上木砦的最高处——一座门楼,向北方望去。
    他在心里暗暗询问:“小远,我该向何处去?”
    “我要去向何处,才能找到你呢!”
    *
    梁太后在水砦正殿里前当众斩杀李清,随后便自回兴庆府,将李秉常依旧留在水砦软禁。
    反正水砦那里,都是她那亲信卫队长罔萌讹的“可靠”下属。
    在那之后,李秉常有时会突然痛哭流涕,有时则安静得像个孩子。
    他看向明远的目光会时常有些茫然,似乎认不得明远是谁;这种眼光有时也会蕴满深深的怀疑,似乎在质问明远:
    “你说的都是真的吗?”
    “你说的都能实现吗?”
    明远总是向秉常回以无比坚定的目光,因为李清那日死在李秉常面前时,应当不是想看到自己效忠的这位君主被彻底吓倒,怀疑一切。
    但每到此时,李秉常都会忧伤地收回眼光,似乎他已完全绝望。
    除了李秉常以外,向华也显得有些不自在。
    他悄悄地寻到明远,低声问:“那……可能吗?”
    明远知道向华想问的是伐夏五路大军,是否真如梁太后所言那样被尽数击败了。
    他答道:“不是不可能,但也不至于像梁太后说得那样夸张。”
    现在应当是陷入僵局,双方都不败不胜。而宋军有粮草供给的问题,肯定更吃亏一点。
    向华听了,紧绷的脸放松些许,叹了一口气,道:“现在如果能联络上大军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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