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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记忆恢复,莫达让小舅舅对着魏立的儿子下跪道歉,他如今知道了真相,就更觉得愤怒和屈辱。
    虽听宁封说,小舅舅没有跪,只是略微低了下头,就被明烛用鞭子拉了过来。但是……跪与不跪,对一个生性骄傲的人来讲,怕是做出决定的那一刻,就已经不重要了。
    低下头的那一瞬间,就代表了放弃骄傲。
    小舅舅心里如何想的,他们谁都不清楚,也不敢去提及。
    应璟决望向窗台的那颗君子兰,花以气节养之,据说是小舅舅一直在照顾,之前养的很好,可是自这次从佛泉寺回来后,这花就慢慢枯萎了。
    叶片泛黄,花朵凋谢。
    传言,花与养花人之间有气相连,连慎微折节受辱,君子兰渐渐衰败,很难不令人去联想到他自己本身的状态。
    一想到这里,这盆君子兰就像一根刺一样,提醒着他们那日晚上连慎微低头的模样。
    所有人都很默契的没有提及把它扔掉,而是一直精心照顾着,厉宁封从外面买了不少好土,连风先生都日日在那盆花的花盆里撒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就好像花养好了,人也会养好一样。
    连慎微没察觉到应璟决的走神,蜷了蜷微痒的掌心,点了点头:“想吃点东西。”
    其实连慎微醒来后的所有反应,都很出乎他们的意料,他近乎反常的配合治疗,每次到了饭点,都会努力让自己多吃一点。
    还会在身体好一些了,主动要求下床走一走。
    他废了一身武功,内力散尽,衰竭成现在这副模样,最初站立都勉强,到如今可以在房间里走几步,进步已经非常大了。
    应璟决在他掌心写了个:“好。”
    正巧外面厉宁封端着食物,叶明沁手里提了一包点心,风恪领着他们进来了,他看向应璟决,问:“你小舅舅今日如何?”
    应璟决:“比昨日少走了一步。”
    厉宁封将熬好的温和补汤盛在碗里,吹凉了些,就送到连慎微唇边。
    即便知道他没有味觉,但也不妨碍他们想将不怎么好喝的补汤做的甜一些,还有叶明沁买来的刘记点心。
    他吃饭的空当,风恪给他施针。
    连慎微嘶了下,小声道:“……扎了好几日了,就不能少扎几针。”
    二十多年如一日怕针的模样,又怂又可怜,偏得日日被扎,反驳都很小声。风恪瞥他一眼,“你身体好了就没事了。”
    说完,他半天没等到回应,才忽然想起此时连慎微听不见也看不见。
    风恪顿了下,嘴角下意识扬起的笑就散了。
    应璟决抿唇,学着天南的口吻,在连慎微掌心写:“风先生说,您好了就不用挨针了。”
    连慎微感受着自己如今这具无时无刻都在给他传递着虚弱感的身体,静了许久,然后换了个话题。
    他道:“风恪,我那晚出现在佛泉寺,你确定璟决没起疑心吗。他怎么还不对摄政王府出手?”
    应璟决写:“没有,都瞒过去了,风先生处理的。佛泉寺北夷奸细暴露,他现在没有时间管摄政王府的事。”
    那就好。
    连慎微出神了片刻,低声道:“可惜,听不见那臭小子叫我一声小舅舅了。”
    应璟决鼻尖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
    “还有宁封,”连慎微笑了笑,道,“那声师父到底是没有缘分听见。”
    风恪看了一眼厉宁封。
    后者将补汤的碗放在桌子上,和应璟决一起,在连慎微面前半蹲下来,仰头看着蒙着眼睛的苍白青年。
    失去视觉与失去听觉,若只有一样,还不是与外界完全隔开。
    连慎微这些日子,总觉得过的不真切。
    他触摸不到外界,只能从一些不明显的反馈上,才能知道自己睡着还是醒了,是做梦还是正在经历一件真正的事。
    像是被封在了一具躯壳里。
    触感却被无限的放大。
    感觉到掌心又有痒意,白发青年侧了侧脸,缚眼的黑色布条,从脑后缓缓滑落到脸侧,他仔细感应着。
    有人一笔一划在他掌心写了三个字。
    小。舅。舅。
    写的很慢,又有点说不上来的郑重感,生怕他感觉不出来一样。
    写完便停了,好像在等他的反馈。
    白发青年缓缓露出一个笑,温和的嗯了一声。
    然后,他掌心上又被写了两个字,这次是:
    师。父。
    厉宁封跪下来,握住他的手,额头抵在青年沁凉的指骨上:“师父……”
    白发青年唇角笑意加深,“听见了。”
    厉宁封顿住,不敢置信的睁大了眼。
    应璟决蓦的抬起头。
    还没等他们心里那点希望亮起来,就听见青年继续说了一句:“是谁写着玩逗我开心呢,天南还是风恪?”
    “你们两个的手比明烛粗糙多了,我可感受的出来。”
    连慎微将自己的手收回来,指腹在泛红的掌心摩挲了片刻,笑道:“都快被你们写出茧子了。”
    “……”
    风恪垂眸看了眼呆愣住的应璟决和厉宁封两人。
    心中轻叹。
    到底不忍心再打击他们,只是道:“要哭出去哭,别在这惹人烦。”
    有什么用呢。
    仇恨可以消弭,但永远无法被聆听、被知晓的愧疚和悔恨,只会在每一个午夜梦回,都更加刻入骨血,这才是对活着的人的最大的惩罚吧。
    施完针,风恪的衣角轻轻被拉了一下。
    低头看去,是连慎微拽住了。
    连慎微抿了下唇,显出些执拗:“这些日子,我一直按时吃药、吃饭,让自己好起来。风恪,我不想在京城了。”
    “我想回金陵看看。”
    他……
    想回家了。
    在金陵的家。
    即便是污名满身,他还是想在临终之前,回金陵看看,就算不去浮渡山庄也是好的。
    风恪不说,他其实也能感受到,自己的身体撑不了太长的时间。
    十七岁的连瑜白和二十八岁的连慎微,都是他。
    他何尝不想把这两段人生分的清清楚楚,但他也只是红尘凡世里的俗人一个,如果真的能将过往全部割舍,就不会经常梦回曾经。
    此间事了。
    他也算无牵无挂。
    连慎微想,他总该为自己活一活。
    他一个违背家训的人,想回家看看,放在之前,定然是不被允许的。
    可连慎微又想,阿爹阿娘素来最疼他,阿姐也惯着他,他如今这副模样,只是回去看看,死后也不会入祖坟,应该会被原谅。
    连慎微感觉自己掌心被写了个好字。
    他高兴,觉得自己这段时间配合恢复的效果还不错,于是又问:“你有没有能让我短时间可以看见的药?现在出发去金陵,到那里,正好是春天,我想再看一眼金陵的春色。”
    就一眼就好。
    风恪沉默片刻,终究不想让他失望,答应下来。
    白发青年肉眼可见的心情好,比平日吃的多了一些。
    他精力不济,一直多眠,吃完后漱了口,就躺在床上昏昏睡去。
    -
    一踏出卧房的门,外面冰冷寒意瞬间附在了身上。
    初冬时节,庭院里的枝头灰蒙蒙光秃秃的一片。
    风恪心事重重的眯起眼,身后应璟决和厉宁封一前一后出来。
    叶明沁关上门,问道:“风先生要带义兄回金陵吗?”
    应璟决皱着眉:“可是小舅舅如今的身体,能受得了一路的劳顿吗。”
    “受不了,”风恪摇头,“怕是出京城不过五里,一个照顾不好,风寒就能要了他的命。”
    厉宁封:“那您刚才答应?”
    风恪:“他很久没那么高兴了。”
    什么都不想,像从前一样任性,还拿各种难办的事情刁难他。
    “但是如果小舅舅知道您骗他,他……”
    风恪:“难道你有更好的办法吗?”
    应璟决沉默了片刻,道:“有一个。”
    其他几人看向他。
    应璟决:“小舅舅想回金陵,无非是想回浮渡山庄,我可以把摄政王府改造成另一个浮渡山庄。”
    风恪第一反应是不妥,可仔细一想,也不是不行。
    连慎微如今大部分时间都昏昏睡睡,感觉不到外界,如果是行船,船舱平稳,和在卧房内差别不是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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