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王瑄穿着一身繁复华丽的鹅黄色衣裙,虽然年岁渐长,却是保养得宜,她坐在主位,美丽的脸庞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耳垂上缀着的珠子不摇不晃,显得格外端庄典雅。
皇后育有二子一女,眼前的太子李骁,是她的小儿子。
长子李顼,出生不久便被封作太子,皇帝皇后对长子寄予厚望,李顼,也就是承慧太子,自小聪颖过人,奈何天妒英才,几年前因病薨逝。
此后嫡次子李骁被封作太子。
与从小长在宫中,身体羸弱的兄长不同,李骁人如其名,身强体壮,骁勇善战,幼时跟随太皇太后前往福寿山礼佛,后拜山中高人学习武艺兵法,十二岁便随军上战场,在平定北方叛乱时立下战功无数,神勇无双。
皇帝皇后当时以此二子为荣,两嫡子一文一武,李顼治国理政,李骁治武定军,从旁辅佐嫡亲兄长,江山稳固矣。
却不曾想,前太子没了。
思及长子,皇后心中不免难过,她强行打起精神,扯着嘴角一笑道:“皇儿吃得还好?”
李骁颔首。
皇后有心与他多说几句话,眼前俊美冷峻的儿子却是惜字如金,皇后问一句,他答一句,虽是亲生母子,却是客套如斯。
次子养在她身边的时候极少,过去皇后将大部分心神灌注在长子身上,而她与李骁母子俩感情淡薄生疏。
“这些时日你撤了不少人?”
李骁简单应了声。
皇后忍不住道:“到底是宫中旧人,你当善待才是。”
她口中的宫中旧人,指的是过去东宫旧人,如今东宫换了新的主人,一旁伺候的人,自然也该换了。
“儿臣自会妥善安置。”
皇后闭了闭眼睛,长子死后,东宫一切照旧,次子回来后,一切都变了。
她睁开眼睛,凝望着眼前的太子,皇后的嘴巴张了张,原本还想说些什么,却终是没有开口。
李骁行礼告退。
立在殿中的皇后看着他的背影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身边的嬷嬷上前来劝慰皇后:“娘娘与太子殿下血浓于水,殿下自会亲近娘娘……”
“本宫知道。”
皇后神色凝重,一句话也不说。
她心中高高悬着一件事。
有一个秘密皇后埋藏在心底,不曾让外人知晓,她的长子李顼,竟然喜好男风,曾痴迷一个男人。
近来她得知次子李骁身旁有个情同兄弟的副将薛白羽,更是生得唇红齿白,貌若好女,在军营里两人同进同出……
“骁儿十八,早就该为他择选一位贤良淑慧的太子妃。”
在无人看见的地方,皇后攥紧了拳头。
她跟李骁提过几次婚事,都被李骁拒绝了,皇后知道太子大婚一事急不来,更不愿为此事伤了母子感情,便想着挑选些年轻貌美的女子伺候在他身侧……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李骁
孙嬷嬷点点头:“可以了,你们将来可得小心伺候太子殿下。”
南香松了一口气,领着新发下来的宫女服回到了住处,此时她们住的地方也变了,贴近太子殿下的寝宫,方便随时伺候。
新发下来的宫女服是鹅黄和藕白色的裙束,材质更与先前在尚食局的粗衣麻布不可相提并论,除了衣裳外,更有相应首饰。
粗使宫女衣着简陋粗糙自是应当,而在贵人身旁伺候,若还是那般寒酸打扮,那就碍了主子的眼。
南香换上了新衣裳,梳着双髻,戴上简单的头饰和耳环,她未施粉黛,乌发下是白皙莹润的鹅蛋脸,小巧的琼鼻,一双桃花眸潋滟动人。
望着铜镜中的脸庞,南香有些认不出自己了,她在铜镜上吹了一口气,擦干净,仔细看,这才找出了与以前的相似之处。
多看几眼,她感觉还是原来的自己。
金鎏将她的动作尽收眼底,在一旁“哼”的讥笑了一声,与华盈两人交换了一个眼色。
金鎏出声嘲笑道:“南香,你要注意言行举止,在太子殿下面前不可如此行为不雅。”
“你得多像华盈学学,她可是皇后宫中出来的人。”
“多谢提醒。”南香转过头认真道:“南香在太子殿下面前一定会时时刻刻按照嬷嬷的要求去做。”
虽然一开始她们四人中是南香最跟不上嬷嬷的教导,而到了最后,严丝合缝熟练掌握每一个步骤的南香俨然成为了四人中最标准的那个,就连孙嬷嬷都挑不出丝毫错处。
当然,这也说明了,在嬷嬷的教导下,她成了个行为一板一眼的老古板宫女。
金鎏:“……”
华盈:“……”
两人就跟吃了干馒头似的,有些被噎住了,华盈嘴角撇了撇,望着那张艳色无双的脸,想起她的一举一动,忍不住在心头嘲道:此人不解风情,实乃蠢物。
男人恐怕对这种蠢物提不起兴致,大脑空空,粗俗乏味。
即便被她的容颜吸引一时,没几天便要弃之如敝履。
想起那个男人,想到未来的富贵,华盈在心中暗自筹谋,比起金鎏和南香这两个蠢货,深藏不漏的景玉才是她所忌惮的。
*
无须再接受严苛的训练教导,第二日便要去太子殿下身边伺候,南香竟有些睡不着觉。
来到东宫这段日子,南香倒也听说过这位太子爷身上的一些事,比如这位太子爷容貌不俗,俊美无俦;又比如这位太子爷是从战场上下来的,手下亡魂无数,周身布满凶悍血煞之气,叫人不敢直视;再比如这位太子爷脾气古怪,不知怎得就发邪火,在他跟前伺候得时刻小心……
东宫里还有不少老人,免不得在背后里将两位太子殿下做对比,说前任太子爷当年是如何如何仁慈和善,待下人宽厚,如今这位殿下又是如何脾气古怪冷硬,不如其兄长温良谦逊云云,最后再感慨一声天不佑我百姓,让我朝失去了一位仁君。
……
那些什么家国大事啊,仁君啊的,南香不懂,但她明白,在未来的主子面前,必须得时时刻刻小心谨慎,不能触主子霉头。
她想起了周姑姑临行前的谆谆教导——要把太子当你爹一样伺候。
可不是么,必须要把这位主子当爹一样上心伺候。
说到爹爹,南香已经记不清庞大腰圆的亲爹长相面貌,同样的,她也没见过太子,不知道太子是何模样,但她细细琢磨,发现太子和亲爹有相似之处。
她爹是个猎户,以前不时去肉摊上帮忙,想必在外人眼中,也跟这位太子爷一样,周身充满凶悍血煞之气,她爹看着凶,其实对她们可好了。
太子殿下生得俊美,而她娘也说过,她爹年轻那会儿也是个俊后生,若是不俊,她娘还看不上呢。
……
就这么想着想着,南香带着满脑子的“太子是我爹”睡着了。
*
南香第一次见太子,是跟众人一起跪在殿外,恭迎太子。
她只感觉到一阵风从眼前掠过,太监孔德用沙哑的嗓音介绍她们四人是新来的宫女。
男人掀开茶盏啜了一口香茗,凤眸扫过四人,不置可否,也未曾让她们四人抬头。
南香只听得细碎杯盏声,不多久,便有人声让她们退下。
这声音是年轻男人的声响,分外好听,矜贵慵懒中带着两三分沙哑,和那些太监发出来的喑哑声戛然不同,也和那些声如洪钟的大肚子伙夫不一样,是南香未曾听过的一种声音。
南香形容不出来,就像是风吹过树叶沙沙的声响,让人的耳边也痒痒的。
“是。”
南香和众婢女一同退出殿外。
到了殿外,南香松了一口气,紧绷的身体顷刻间放松,不仅是她,周围的金鎏等三人皆是如此。
金鎏和华盈在小小声说话:“方才你见到太子的脸吗?”
“未曾……”
……
南香也不曾见到这位太子爷究竟长啥样,等候了半天,从一个奴婢的视角,所见到的不过是一个无头的红衣男人。
是的,一个看不见脸的男人。
太子殿下身材高大挺拔,穿着精美绝伦的红衣蟒袍,行走时步步生风,作为一个低眉顺目的婢女,未经准许,不可直视主上。因此,她所能见到的是一件行走的“锦衣”。
换而言之,在未来的大部分时候,她所面对的不过是一个“无头男人”。
——把这么一个无头男人当爹一样伺候就简单多了。
南香正式开始在太子殿下李骁身旁贴身伺候起居,天未曾大亮,她便要起来准备了,比在膳食局时起的更早,到了夜里还要轮流守夜。
备好一应物品,伺候太子殿下洗漱更衣。这位殿下不喜欢太多人围在跟前伺候,便只两三个人,南香恭敬递上茶水,待太子殿下漱口完毕后,又与太监小顺子伺候殿下更衣。
殿下贵为太子,一国之储君,身份尊高,衣裳更是华丽无比,还有种种金玉配饰,只其中的一件,便足以让宫外普通的一家人由贫转富,享用无数年。
多年的烹饪经验令南香的双手极稳,她的手指手腕灵活,尽管握着贵重至极的宝物,却是不摇不晃动,这样的沉稳,是一向严苛的孙嬷嬷都夸赞过的。
南香也引为自得。
李骁冷眼见这婢女跟花丛中的蜜蜂似的忙得团团转,强行忍住一脚将这两人踹出去的冲动,太子殿下心中有过一丝丝后悔,早知道前面那几个就先留着,才赶出去几个,结果又来个愣头青?
自小长在宫外,不习惯被人服侍的李骁,眼见这慢吞吞一道道的穿衣工序,于他来说无异于穷折腾。
回到这宫里,住进这东宫,就如同进了一座牢笼,处处有规矩,他若是提出异议,一群人拦着他说不符合规矩,承慧太子在时如何如何……听得他蹭蹭蹭冒邪火。
——给老子滚。
李骁凤眸斜睨,留心眼前婢女的一举一动,但见她低眉敛目,动作严谨自然,明明外表是个十来岁的小宫女,动作仪态表情却像是四五十岁的老嬷嬷似的老气横秋,行为古板严肃……的确挑不出丝毫毛病,也没有别的小动作,更不会东瞄西顾,是以李骁压住一肚子火气,任由她继续。
给孤找了个老古板来,那孤就勉为其难的尊老吧。
南香矜矜业业按照孙嬷嬷教导的标准规范顺序操作,弄完最后工序,这道“衣包太子糕”烧好了。
南香虽然不识字,也不会伺候人,但她会做菜制糕点,她早就将这些伺候人的工序当成是在厨房里做菜,如今伺候太子爷,不过是换了个伙房换了些食材罢了。
每一个厨师在做成一道令人满意的新菜时,都会打心底里迸发出强烈的成就感,此时的南香也不能免俗,看着面前衣冠楚楚的太子殿下,就跟看见一盘新鲜出炉的糕点,眼睛里闪闪发光。
刚才她其实有机会偷看太子殿下长什么模样,但南香并没有这样的好奇心,她竭力压低眉眼,认真做好手头上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