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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清早。刘丰昭起了床,不停地打着哈欠。
    前一晚,她一直想起蓝安淑和蓝家种种,辗转反侧,夜不成眠。但她还是勉强振作起精神,在卧室里换上制服,又到厨房熬了粥吃。
    才刚吃饱,有人敲响助產所的门,刘丰昭开了门,看见蓝安淑再次不请自来。
    不同于前一天披头散发乱七八糟的仪容,今天的蓝安淑穿着雪白的连身洋装,长发仔细编成辫子盘在后方,还擦了粉底和口红,打扮完全不输给城里那些时髦女孩,整个人散发出娇媚的光芒。
    原来蓝安淑这么美。
    刘丰昭为之一惊,随即板着脸孔问:「你妈妈还好吗?」
    蓝安淑脸色一沉,「不要再提了,不然我真的不知道会对你做出什么事。」
    「你不准再做对母婴不利的事。」
    「昨天是特殊状况!我反省过了。」
    「是吗?再犯就把你妈妈供出去。」
    「你!果然有必要来监视你!」
    「随便你。你阿姨和你妹妹还好吗?」
    「嗯,没有什么异常。」
    「那就好,之后我会再去看她们。」
    刘丰昭转身将餐盘收进厨房,蓝安淑打量着助產所里的一切──產床、看诊用的桌椅、药品柜、书架,甚至还装设了庄里少见的电话,真是有模有样。
    刘丰昭会把昨天捡到的纸人藏在哪里?蓝安淑抽起书架上的一本助產学教科书翻动,没发现纸人,倒是发现笔记写得很认真,不时还搭配了手绘的示意图。
    「你不要乱动我东西!」
    不知何时,刘丰昭已经从厨房返回了。
    蓝安淑把书本放回架上,指着书架上裱框的纸张,「我就只是看看你的產婆考试合格证书。」
    明治三十五年,也就是西元一九零二年开始,总督府设制了產婆资格的管理制度,开始取缔无照產婆,唯有符合规定者才能执行產婆业务。刘丰昭五年前开始到產婆学校上课,经过理论课、实习课的洗礼之后,才通过產婆考试,在妇產科诊所担任助產工作。
    「那有什么好看的?」
    蓝安淑看得津津有味,「你是明治四十五年生的啊?今年已经二十三岁了?你还没结婚吗?」
    「不行吗?」
    「倒不是不行。但你不想结婚吗?」
    「不想。」
    「为什么?」
    「我觉得一个人挺好的,自己赚钱,养活自己,不依赖任何人。」
    「一辈子都这样?」
    「一辈子都这样。」
    「所以你才当產婆?」
    「嗯。」
    「真厉害。」太前卫了,蓝安淑发自内心地讚叹。眼前这个只比自己大五岁的女孩选择了自给自足的生活方式,不靠家人、不靠夫君、自己养活自己,打算这么过一辈子。她在高等女学校的同学和学姐,也有人在毕业后选择就业,却未曾听说过有人决定不婚。
    「如果你想要,你也可以。我也是跟你差不多大的时候才开始上课的。」
    「那不是我要的。」蓝安淑斩钉截铁。
    「喔。」
    「你之前在哪里工作啊?」
    「台南市。」
    「那你怎么会菩萨心来这个乡下地方当產婆?」
    刘丰昭陷入沉默。
    她可以说是被逐出来的。
    当初朝着產婆这个行业发展,和產婆学校提供免费的课程不无关係。为了成为產婆、安身立命,她对读书和实习都很用功,以数一数二的成绩毕业、通过了考试,执业后在產房发挥了专业的技术,并帮助许多產妇挺过危急的分娩难关,让她越来越相信自己的使命。
    但这半年来,接连几个產妇不愿接受她的帮助,把她赶出了產房,还有人对她哭喊:「你这个面无表情的魔鬼!不合格的產婆!」
    的确,她是忘了要怎么露出愤怒之外的表情,但表情又不能救人性命,助產的技术才比较重要吧。究竟为什么会遭到如此排斥呢?她始终不知道原因,也不知道要找人商量。
    两个月前,一直指导她的老师对她说:「芳崙庄缺產婆,我们医院里的產婆只有你没有家累,你去吧。」
    她心知肚明,这是同事和產妇觉得她不适合这里,想把她发配到边疆去,眼不见为净。
    她打开天窗说亮话:「老师,是我技术不行吗?还是我做错了什么?」
    老师瞥了她一眼,叹了口气,「这不是技术的问题,而是做人的问题。我之前跟你提点过好几次,但从现状看起来,你都没听进去……我看,只能由你自己体会才行。你就换个环境,离开医院去乡下,独当一面,好好磨练,也许会有不同体悟。」
    老师已经说过了?刘丰昭怎么都想不起来老师到底提醒过她什么。明明那些接生要点、新生儿照护方法她都背得滚瓜烂熟,偏偏忘了一个听过好几次的提点,还因而让她被盖上「不合格」的印章。为什么怎么也想不起来?
    每每想到这里,她就对自己无比气恼。
    她今后真的能继续执行產婆的业务吗?能靠產婆这个职业过到终老吗?能再从接生的过程中得到成就感吗?
    刘丰昭眼前一黑,原来是蓝安淑在她面前挥手,「你怎么了吗?我在问你话,你为什么来我们这边?」
    刘丰昭挥开眼前的手,「我就是想把新式的助產技术带来你们这里。」
    蓝安淑点头。姑且撇开她跟刘丰昭之间的私人恩怨,昨天她见识到刘丰昭的专业能力,心里是相当佩服的。那些现代化的器械和药品,跟医院所用别无二致,让她感到可靠。她一直觉得芳崙庄实在落后,尤其是到台南市读书之后,她更难以忍受庄里没有摩登的商家与观念了。如今听说刘丰昭想在这里推广先进的技术,她乐见其成。
    「那你打算怎么做?」
    不管怎么样,先想办法在这里存活下来再说。「你带我去认识这里的路,跟别人宣传我的事吧。」
    「可以啊,但你还是先把这边整理好吧。」蓝安淑指着走廊上的箱子。
    「好吧。」
    「对了,你的头发也要先整理好。」蓝安淑用手充当梳子,沾了水,摆平刘丰昭后脑勺乱翘的自然捲。
    刘丰昭很是诧异,但还是忍着头皮微痒的触感,任蓝安淑梳理。
    蓝安淑想趁着整理的机会找到昨天被刘丰昭拿走的纸人,但箱子里尽是些衣服、棉被、锅碗瓢盆,半张纸也没有。
    她打开一个特别大的箱子,发现了一个枕头,摆到刘丰昭的床上,才注意到那床上本来没有枕头,「你睡觉都不用枕头吗?」
    「用啊。」
    「那你怎么没拿出来用?」
    「我忘了,反正没用也不会死。」她忙着布置助產所,根本管不着这些。
    蓝安淑无言以对,折回大箱子旁,这次发现的东西让她吓得倒退三步,「啊!这是什么?刘丰昭!」
    那个东西很大,软软的,就像是把某个孕妇的肚子到大腿之间切下来一样……
    刘丰昭一看,冷淡地回答:「那是练习用的模型。」
    蓝安淑惊魂未甫,盯着刘丰昭所谓的「模型」,「这要怎么用?」
    刘丰昭走过来,习以为常地将手放进模型两腿之间,摸了一阵,另一手按着模型的肚子,用手慢慢托出了藏在其中的胎儿模型。
    「……这个模型也太可怕了。」
    「这很好用的。」刘丰昭将模型抱到药品柜上,喃喃自语:「说的也是,没人上门我就拿这个练习吧。」
    就这样,两人合力整理,总算在日暮时分整理完走廊上的杂物了。
    蓝安淑没找着纸人,但并不放弃,「我明天会再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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