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逾白远居魔宫,放出个愿意议和的消息,洛长鹤若是不应,众人势必有所不满,但若是应了,就得遵循魔族的要求慢慢扯皮,白给了他们休养生息的空档。
应与不应,都是错。
魔尊果然心思如海,心计无双。
没人敢点这个头,于是这烫手山芋一层一层丢上去,又被恭恭敬敬送到了洛长鹤面前。
然而洛长鹤没心思理会。
他淡淡掠过一眼,声音很轻,如同禅室前悠悠落下的山玉兰。
那便议吧。
再一眼,明光雪色一亮,人已经进了明塔。
相凝霜还在昏迷。
或者说沉睡,无知无觉又安静,连日的昏睡使得她容色苍白了许多,虚弱而伶仃,然而依旧是美丽的,淡淡天光透过窗映上深蓝暗红的壁画,疏疏漏下光影照着她半张侧脸,仿佛昏昏夜里被乌云遮挡的上弦月,迷迷蒙蒙。
除开最初不得不出山的那几日,洛长鹤一直守在她身边。
她偶尔会浑身发冷,指尖都打着颤,过后却又出一身虚汗,他便运气调整了自己身上的温度,用身体暖她,一面源源不断输送真气,一面又取了干净的帕子替她拭汗。
偶尔她又会起了高热,唇瓣都被烧得苍白裂皮,吃什么丹药都降不下去热度,他便又把自己变成块冰块的温度,虚虚拢着她,用蜜水润她的唇舌。
有时候一个时辰便要这么反复折腾好几回,整日整日不能离人,他也似乎一点都不会觉得倦怠,长长久久的坐在她榻边,偶尔轻轻吻她一下。
吻她苍白的唇,紧闭的眼,仿佛云一般随时会被吹散。
药王谷的谷主几乎翻遍了所有的医经,用尽了能用的丹药,头发险些都要愁白了,却还是没能寻着让相凝霜醒过来的法子。
其实,若不是不敢,他很想说这姑娘估摸是醒不过来了。
这就好比盖房子,得凿了地基一层一层建起来,可这一下连地基都抽走了,房子自然会呼啦一下全塌了。
但作为一个医者,他有时候又会觉得自己这样的想法有些偏颇。
这姑娘是花木化灵,得了大造化大机缘,受过神子血肉浇灌,并非寻常的□□凡胎修道结灵,因此不太能以常理度之。
也还是有希望。
犹豫来犹豫去,他只好又催药童去炼丹,在细雨蒙蒙里对着洛长鹤艰难开口:不急,要等些机缘。
总归命是能吊住的。
其他的,就只能看机缘了。
洛长鹤甚至没有心思去和他分辨。
清冷淡白月色中,他的面容比月色还要透明,像打磨过的玉,单薄而冷。
他散了守在塔中的众人,合好门窗,点起烛火,香炉中也换了相凝霜喜欢的沉水香,靠在了她榻边。
挽袖净手,他低着眼,仔细拧了帕子,细细替她擦拭换衣。
阿霜喜洁,又爱艳丽衣裙,这般病恹恹躺在榻上,一件衣裳穿了数十日,她肯定会不开心。
帕子的材质是最细致光滑的素花罗,他温柔抚过她光洁的额,形状优美的眉,以及淡色柔软的唇,信徒一般描摹她的香气、轮廓、温暖与凉。
再更衣,选的是阿霜最喜欢的那一条烟红雪绡的长裙,她脖颈一段洁白,顺着衣领往下的光影交界处,是净如初雪的肌肤,他用干干净净的指尖帮她换好衣裙,只是怜惜,只是爱慕,把一颗心扑通扑通献给无知无觉的她。
明月半藏,隐在乌云后,他低下身,悄悄吻一下她苍白的唇,又淡淡一笑,闭眼从识海中取出金丹,分了一半哺给她。
洛长鹤随即化为原型,放了长长的、华丽的尾巴,乖乖蜷在榻上,将人仔仔细细围在自己怀中,轻轻闭上了眼。
立同生契,分本命丹,问三十三重天能否斩一半寿数,分给我怀中的花儿。
变回了原身,他也只余本能,将脑袋轻轻搁在她肩窝,贪心地嗅她清艳馥郁的香气,迷迷蒙蒙中仿佛是连绵雪山,她宛转开放于冰湖之畔,而他踏雪而来寻香而去,霎那间天水尽头。
他也慢慢睡过去。
睁开眼时,相凝霜愣了好一阵。
她总觉得有人趁她睡着时暴打了她一顿。
浑身上下每一块肌肉都是酸软的,每一节骨骼都是痛的,她勉强动弹一下,就能听到自己身上发出的令人牙酸的骨骼摩擦声。
不是有人,是很多人。
她在心里默默更正了一下,这至少是一百个大汉袭击过她的效果。
心里乱跑马一样的胡思乱想着,她做了个长长的深呼吸,只觉得体内的浊气终于被排出去后,她才打算撑着胳膊坐起来。
坐不起来?
她偏了偏头,微微一愣。
小孔雀。
是孔雀模样的小孔雀。
她竟然一瞬间没敢动弹。
这就好像是一觉睡醒,你发现你家的猫咪正乖乖钻在你被窝里睡觉一样,那肯定是不能动啊,胳膊压麻了也不能动。
她连呼吸都差点屏住了,目光灼灼的看了许久,终于忍不住伸出手,想摸摸他的漂亮羽毛。
然而她刚一动,洛长鹤便立刻醒了。
不仅醒了,他还第一时间变回了原身,有些匆忙的去试她的额头,随即才反应过来,她真的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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