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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能是带着烦躁情绪入睡,当夜蔡昭再度噩梦起来。
    她呼吸急促,热汗如浆,仿佛有件极其恐惧之事将她牢牢抓住,偏偏前方黑雾重重,她无论如何也看不清究竟是什么令自己如此恐惧。
    从蛛网一般挣脱不开的恐惧中惊醒后,她再难入睡,索性披衣起身,将窗户推开一道缝隙,趴在窗台上欣赏月下雪景。
    都说月色如水,可是落英谷的月光是微微泛黄的,透着一股人间烟火的温暖;
    青阙宗的月色仿佛一地碎银,清凌凌冷冰冰的;
    瀚海山脉今夜的月色却是极淡的,还不如雪地的反光明亮,好像蒙了一层绵绵密密的……藤蔓枝叶?
    蔡昭猛然警醒,脑中仿佛嗡的一声,耳畔是尖利的呼啸。身体一动不能动,全身僵硬,从指尖处一点点的麻痹上来,直至心室,好像千万根小针往身上扎,疼到麻痹。
    好半晌她才慢慢挪动躯壳到床边,木木的摸索着衣裳,谁知一伸手摸到的却是自己的艳阳刀。她将宝刀紧紧抱在怀中,仿佛它是自己唯一的依靠。
    她哀哀的默念姑姑,忍着不发出声音,慢慢将力气积聚起来,断然下了决心。
    外头极冷,夜空浓黑的像墨团一样,雾霭般的层层黑云压下来,让她透不过气来。
    刚向下山的方向走出几十步,忽见一道笔直的黑色身影拦在前方。
    蔡昭悚然停步,厉声发问:“你怎么在这里?”——眼前的青年衣着整齐,举止清明,似乎根本不曾回屋睡觉,而是一直守在她门外。
    “昭昭,你要去哪儿,你该好好歇息的。”他缓缓走近,“是不是刚才没睡好,我该给你点一炉安神香的。”
    俊美的青年语气温柔,蔡昭心里却一阵阵发寒。
    “我想回家了,我要下山。”她定定道。
    慕清晏微笑:“你再养两天,到时我陪你一起下山,一起回家。”
    蔡昭断然拒绝:“我不用你陪,我要自己走!”
    “你到底怎么了,哪里不高兴了。”慕清晏笑着伸手,欲抚她的脸颊。
    蔡昭触电般的躲开,“你离我远些!”
    说话间,她提气蹬足,风筝般轻飘的越过他,径直向山下闯去,谁知前方山坳处斜里刺出一队劲装沉默的魔教教徒,当头的便是游观月。
    “昭昭姑娘您还是回去吧。”他恭恭敬敬的拱手。
    蔡昭咬牙,在山石上一个踮足,轻巧的转向另一头下山,又是没走出多远,再度被一队高手拦住,这次领队的是上官浩男。
    他站的挺胸叠肚,“小蔡姑娘,教主早有安排,你下不去的!”
    蔡昭心中大恨,忽的猛然掉头,向着后方上坡方向疾冲而去。
    游观月与上官浩男齐齐愕然——那个方向是慕氏祖坟禁地,根本出不了瀚海山脉呀。
    慕清晏微微眯眼。
    蔡昭一通发足疾奔,直直冲向‘禁冢’。
    她也不知道该往哪里走,只是想远远离开那人。
    ——“昭昭,昭昭你在哪儿!这里冷的很,莫要受冻了,赶紧出来!”声音愈传愈近,显然他追上来了。
    第一声‘昭昭’时,他的声音好像还在十几丈之外,最后一声‘出来’时,似乎人已近在身畔了。
    蔡昭刚刚经过灰白色的石梁,眼前就是浓密的漆黑树林,一道衣袂飘飞的身影忽从头顶越过,拦在她的去路上。
    慕清晏立在一块半人高的山石上,下颌紧绷:“你好歹说个清楚,为何忽然不告而别!”
    蔡昭恨声道:“你早就知道了,五师兄偷拿夜兰分枝的事。”
    慕清晏失笑了:“昭昭说什么呢,我怎会知道樊兴家偷鸡摸狗的事。”
    “五师兄昏过去前,所了一句话——‘那夜偷拿夜兰后,在回屋途中他远远瞧见我与三师兄从屋外回来’……”
    女孩目光清冷坚定,“我记得很清楚,我和三师兄从屋外回来时你刚好从屋顶下来。”
    慕清晏瞳孔剧烈一缩。
    蔡昭知道自己猜对了,心口一阵发疼;适才有多甜蜜,此刻就有多心痛。
    “夜兰就栽种在小楼中央的庭院中,你在屋顶上看的一清二楚!”她大声道,“你走下屋顶前定然看见了五师兄去庭院偷拿夜兰!”
    “你早就知道了!你为什么不说!”
    “你是有意的,你有意让我以为《紫微心经》已经练不成了!”
    她涌出泪水,“要是早知道夜兰被盗,我绝对不会找出紫玉金葵来的!绝对不会坏了姑姑的一番苦心!”
    “你瞒了我多少事,你到底想干什么!”
    慕清晏淡然伫立在山石上,深山冷月之下,衣袂飘飞,难辨神魔。
    第133章
    “……我曾想过, 昭昭这么聪明,事后会不会猜到其中的隐秘。”慕清晏似乎是在自言自语,“没想到,你比我想的更早猜到了。”
    他轻轻蹙眉, “我原以为樊兴家本就是幕后那只鬼的人, 如今看来, 樊兴家并不知道其中隐情,竟是被骗的。”
    蔡昭心瓣都颤了起来, “你,你知道指使樊师兄的人是谁?”
    “不知道。”慕清晏平静回答, “我差不多猜到了。樊兴家十岁前在江南家中,十岁后拜入青阙宗,能让他做出这等事的人,不是师命难违的戚云柯,就是掌控他全家性命的佩琼之主周致臻。”
    这两个名字都不是蔡昭愿意听到的, 她艰难的挣扎:“你怎知不会有第三个人?”
    “所以我又去问了宋秀之。”
    “宋秀之?他说了什么?”
    慕清晏讽刺一笑:“他说, 某日深夜有个黑衣人忽来告诉他千里之外的七沐山中发生的秘密, 从杨鹤影的丧心病狂,到黄沙帮与村民的遭遇, 清清楚楚——后面的事都是宋秀之自己处心积虑所为。”
    蔡昭一颗心直往下掉:“这个幕后之人知道只要递给宋秀之一个由头, 宋秀之就能借此撬动整个广天门, 这个人,这个人……”
    慕清晏道:“这个人十分了解宋秀之, 了解广天门几方派系,这不是道听途说就能办到的, 必须得有密切的来往。戚云柯是宋时俊的连襟, 可以在宋家登堂入室;而周致臻在江湖上是出了名的春风化雨, 每隔几年就广邀各派小辈去佩琼山庄小住切磋,虽然你只去过一次,但其余几派可没少去。”
    “六派中的其他名宿,要么是修为不足,难以无声无息的逃开追索,要么是与宋家交情太浅,唯有戚周二人!”
    蔡昭越听越乱:“你既然知道他们俩的嫌疑最大,为何还要眼睁睁的看着樊师兄取走夜兰,还故意瞒着我,看着我找出紫玉金葵!”
    她心头忽闪现一个可怕的念头,“悬空庵的黑衣人是不是你派去的?是你抢走的紫玉金葵,血沼那夜你也拿了一根夜兰分枝?你是不是也想修炼《紫微心经》!”
    慕清晏重重跺了脚山石,同时腾空跃下来到蔡昭跟前:“你觉得我会派人打伤你,还逼的你跳崖!”——山石在他身后裂开一缝,随即轰然碎裂。
    蔡昭大大退后一步,叫喊道:“我姑姑当年因为错信了慕正扬,弄的好兄弟们惨死,她只好孤身上涂山与聂恒城拼命!你现在也在这件事上骗我,叫我怎么信你?”
    慕清晏强忍怒气:“我根本不能修炼《紫微心经》!”
    蔡昭嗤之以鼻:“要是我师父和周伯父都能练,为何你不能?!”
    “因为这世上我已无骨肉血亲了!”
    “……”蔡昭一愣,“你,你这是何意?这跟骨肉有什么干系?”她踏前一步,柔声哀求道,“都到了这个时候,你就都说了吧,别瞒我了好不好?”
    慕清晏侧首抿唇,眼中戾气愈重:“行,你要听,我就全说了!”
    “慕正扬伪造了曲长老的手札后,就把原本毁去了,然而我在别处又找到了一份誊本,里头的记载有三处与慕正扬都伪造截然——第一,慕嵩长子并非被手足暗算致死。当时慕嵩已经察觉儿女之间的争斗愈烈,为免阋墙之祸,一直将他们各自的势力分隔开来。慕嵩长子死时,慕嵩的其他儿女甚至他们的心腹都不在极乐宫。”
    蔡昭瞪大了眼睛:“那慕嵩长子是谁杀的?”
    慕清晏眸色愈发深黑,“你想想看,若自己长子是被教中人所害,慕嵩定会清查叛徒;若是教外人所杀,那便倾全教之力跟仇家拼个死活——可慕嵩什么都没做。非但什么都没做,还尽量磨灭长子存在的痕迹。在神教正史记载中,根本就没提慕嵩还有个体弱的长子。所以你觉得,这位长子是谁杀的?”
    蔡昭冒出一个匪夷所思的念头:“是,是…是慕嵩自己杀的长子?”说出这话,她自己都不敢相信,“这怎么可能?他们是亲父子呀!”
    慕清晏道:“如此便要说到慕正扬的第二处造假了——极乐宫后花园不是在诸子夺位时意外被烧的,而是慕嵩教主亲手烧的。他不但烧了后花园中的所有夜兰,还搜出所有能找到的雪鳞龙兽涎液,与紫玉金葵一起,付之一炬!”
    蔡昭恍然:“所以紫玉金葵就是在那时被烧成一块黑石头的?”
    “不错。大火熄灭后,有人发现金饰熔化后的紫玉金葵,将之丢回了库房。”慕清晏道,“你觉得,慕嵩教主这么做又是为了什么?”
    蔡昭迟疑道:“他,他不喜欢长子修炼《紫微心经》?”
    “对。”
    “对什么对呀,明明不对。”蔡昭越想越不对劲,“你家禁止后世子孙修炼《紫微心经》,是因为练这门功夫非死即残。慕嵩长子练成《紫微心经》后明明是这也好那也好,连胎里带来的不足也治愈了,那慕嵩教主为何要不喜欢?”
    慕清晏道:“这便是慕正扬造的第三处假了。诸子夺位教内混乱时,从山脚下发现的不是七位高手的干尸,而是两具孩童的干尸。”
    “什么?!”蔡昭惊极。
    慕清晏继续道:“这两个孩童,一个是慕嵩晚年爱妾所生,才四岁;一个是慕嵩次子所生,尚在襁褓之中。这孩子是慕嵩头一个孙辈,慕嵩甚是喜爱,所以抱过来亲自抚养。这两个孩子当初一前一后失踪时,慕嵩兴师动众找了许久,最后不知怎么不了了之了。”
    “两个孩童都是被吸干了血气精力而死,但略有差异。杀害那个四岁孩童时,凶手对灵蛭大法还不甚熟练,孩童骨骼并未全部碎裂,只断成了一节节。杀害襁褓中那个时,那凶手就顺手多了,孩童周身骨骼尽成齑粉,只余一具干瘪皮囊。”
    蔡昭心头冒起一股寒气,“……这都是慕嵩长子所为?这人简直不是人?他为何要做这等畜生不如之事!”
    慕清晏看着女孩:“阿姜婆婆说过,慕正扬曾经想杀聂喆,然而你姑姑问了半天慕正扬也说不出缘由来。”
    蔡昭似懂非懂。
    慕清晏又道:“你还记得慕正扬打伤我父亲的缘故么?当时他想抢夺襁褓中的我,家父坚辞不肯,两人才打起来。”
    蔡昭眼睛越睁越大,流露出惊惧之色。
    “当时,你我还奇怪他为何要这么做?”慕清晏一句句的引导,“你再想想聂恒城,他吸干了那么多当世高手依旧无法突破第三重天,而慕嵩长子却练成了,那么正确的法门究竟是什么呢?”
    “天哪,天哪天哪!”蔡昭大口大口的喘气,简直不敢相信这世上竟有这么邪恶之事,“老天爷,怎会这样,怎会这样!难怪慕嵩要杀了儿子!这太可怕了,简直伤天害理,悖逆人伦!他究竟是怎么想出这么恶毒可怕的法子,这人是疯了么?!”
    慕清晏喃喃道:“有谁会想到,要练成旷古烁今的无敌神功,最后一关竟是要吸干自己的血肉至亲呢。”
    “慕正扬也是个疯子!”蔡昭喘着粗气大骂,“他想杀聂喆,是为了断聂恒城的后路,唯恐聂恒城忽然悟道。他想抢走你,是他,他他自己也想练!”
    难怪慕清晏说自己没法练,慕氏近亲全部死绝了,哪怕他现在立刻去生孩子,半年之后夜兰也失效了。然而,戚云柯与周致臻都是有现成儿女的!
    蔡昭指着慕清晏破口大骂,“还有你,你也是个疯子!既然知道这些,为何还放任一切发生!万一那个幕后之人知道这个秘密呢。”
    慕清晏微微出神:“因为,我想练《紫微心经》呀。”
    “你发癫了吧,怎么练啊!”
    慕清寒忽的抬眸:“你就没想过么,除了慕嵩长子,两百年来还有两个人也练成了《紫微心经》。”
    蔡昭搜刮枯肠,“谁啊。”
    慕清晏回答:“初代教主慕修诀,与他那病弱早逝的长子。”
    “又是病弱早逝,又是一个长子?”蔡昭不免想到别处去了,“莫非他也是被亲爹杀的?”
    “不是。”慕清晏否认,“父子俩前后过世,中间隔了大半年呢。何况我遍查记录,慕修诀的儿女中,长子是最早走的——他没有拿血亲练功。而且,夜兰是五十多年后一位天竺行者带来的,当时教内根本没人栽种这等植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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