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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扯这么久远的故事,其实蔡平殊是想给小蔡昭普及九蠡山的地形。
    九蠡山的主峰以前有个名字叫插天峰,顾名思义就是很高很高,据说至今无人能翻过山顶,与适才蔡昭经过的那个深渊一样,凡是决心攀爬插天峰的高手,俱是再未回来过。
    插天峰不但终年积雪覆盖,而且因为积雪时间太长,已经变成了任何武器都难以击碎的坚冰,还不断将死在上面的生物包裹进冰层中。理论上,插天峰应该没什么机关陷阱,它最恐怖之处就是高,无边无际的高。
    据一位爬到半路忍不住逃下来的前辈讲述,他攀爬了一日又一日,每日都在刺骨难忍的寒冷中度过,足足三个月,冷到他几乎以为自己已经死了,起初的斗志俱已消失在呼啸的寒风中,前方仿佛永无止境,明明透蓝的苍穹就在眼前,可无论怎么爬都到不到顶。
    人终究是肉体凡胎,不能不食不饮,插天峰上没有任何植被动物,所以攀爬者只能自己带干粮,可也带不了太多,因为时间长了干粮会冰化,变成沙砾一般的冰碎,不但难以充饥,久食还易生病。
    那些死在山上的攀登者往往都是意志超群之辈,不达目的决不罢休。当干粮吃尽或即将吃尽的时候,他们要么冻饿死在回程途中,要么索性继续往前,死在前方。
    像这位前辈气馁绝望,半途而废者,比比皆是。
    照宁小枫看来,天底下哪有爬不到顶的山峰,必然是插天峰上布置了类似鬼打墙的阵法,只不过这阵法大约是上古时期仙家所布,高明至极,非凡人能破。
    鉴于死在山上的也有不少精通阵法的前辈高人,宁小枫也仅只是过过嘴瘾算了,并没有挑战极限的意思。
    蔡平殊常对蔡昭说,青阙宗是天底下一等一的易守难攻之地,道理就在这里。
    青阙宗的主居所暮微宫坐北朝南,面向风云顶,背靠插天峰,前面是无底深渊,后面是通天雪岭,只要把铁索一收,任凭对头有翻天的本领也过不来。
    最让仇家咬牙切齿的是,插天峰上冰冷死寂一片,可下方暮微宫所在之地却四季如春,上有冰雪所化的甘泉,下有山林果园草地小涧以及不知哪一任宗主扶贫攻坚留下来的麦田稻垄与菜园子养殖场,瓜果蔬菜鸡鸭鱼肉,品种丰富口味繁多——总之,困是困不死暮微宫的。
    靠着这份得天独厚的地势,当初魔教最盛之时,青阙宗挡下了不知多少次围剿,最后得以反攻获胜。
    每每围剿之时,魔教最喜欢喊的就是‘青阙宗的龟孙子有种你就下来’,而青阙宗弟子则老实不客气的回报‘魔教的瘪犊子有种你就上来’……冤冤相报,循环往复,至今。
    也曾有富于钻研精神的魔教俊才灵光一闪,想出用毒气进攻的法子,在风云顶上燃起熊熊大火,借由热气升腾将毒烟散至暮微宫。
    然后,毒烟被缭绕在两座悬崖之间云雾挡住了,要是山风再一吹,毒烟还会反着飘向魔教众人,偷鸡不成蚀把米。
    你问山风吹不散云雾就算了,明明平常都是吹来吹去的山风,为啥遇到毒烟了就只往风云顶的方向吹?
    ……没人知道,可能这就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吧。
    反正当蔡昭站在风云顶上时,视线被浓密的云雾遮挡死死的,对面的万水千山崖是圆是扁都看不清,但当她站在万水千山崖回看风云顶时,惊奇的发现深渊上方只飘着一层淡淡的雾气,对面风云顶上的人在干什么她看的一清二楚。
    好吧,大自然真是鬼斧神工。
    从溪水清澈的水涧旁折下一支扭脖叉腰的俏丽桃花,蔡昭晃晃悠悠的往飘散着果香的林中走去。此时已到饭点,她在一棵挺拔的果树下驻足,对着几个悬挂在枝头饱满的果实看了会儿,喷香热乎的酱肉烧麦海鲜烩饭鳝丝双面煎走马灯一般从她脑海中飘过。
    蔡昭自诩是一位低调的美食家,拒绝这么不讲究的对付一顿午饭。于是她转过脚跟,决定再给青阙宗一个机会,说不定宗门的厨子身手不凡呢。
    腹中饥火更盛,她加快脚步,穿过果林时,忽的听见一旁传来嘈杂的人声,其中还夹杂着一个又尖又急的女孩声音。
    第5章
    蔡昭微微一叹。
    为何她不愿行走江湖呢,盖因江湖上总有这样那样欺凌弱小之事发生,而身为侠义之辈的她,自不会视若无睹,还不如躲在落英镇上眼不见心不烦。
    可既然出来了,她怎能听闻弱女受难而袖手旁观呢?于是她立刻掉头循声而去。
    转过一个青黝黝的山坳,果然有一群宗门弟子打扮的少年围在那里嘻嘻哈哈也不知在做什么。他们将一名高瘦少年逼至山壁,不住叫嚣。
    站在最前面的一名杏色衫子的美貌少女似乎是他们的首领,尖声道:“……识相的就乖乖听话,咱们也不会要你的性命,不过破点皮肉罢了!”
    蔡昭一愣,心道原来不是无助少女受欺侮啊。
    一名尖脸少年在旁起哄:“没错没错!常宁,你本是该死之人,要不是师尊尽力相救,你早就死了!”
    另一名方腮少年阴恻恻:“你倒是活下来了,可你吃了师尊原本要给师姐的雪莲丹,害的她修为受损,你自己说,是不是罪该万死!”
    周围少年一起起哄:“乖乖让我们取一碗心头血,就放过你…哈哈,不然把你抽筋剥皮…”
    那名名叫常宁的高瘦少年微微侧着身:“究竟是谁说我的心头血与雪莲丹有同样功效的?”他衣着黯淡陈旧,但口气却不慌不忙,就是嗓音嘶哑,仿佛受了很重的伤。
    “你们明明知道我不止是受伤,还中了奇毒。我这种余毒未清之人的心头血,你们真的要?”常宁转过身,露出一张布满毒疮的脸庞,有几处毒疮结了黑糊糊的硬疤,有几处却还在流脓,着实叫人恶心。
    众少年纷纷露出嫌弃的神情。
    “你们根本不是为了我的心头血,只是想寻我晦气罢了。”常宁正面朝着众人,可怖恶心的脸上,却有一双宛如明月般澄净漂亮的眼睛。
    “我是定不会从命的,有本事就取了我的性命去,一了百了。不然,我必然数倍奉还。”
    几名少年生出退缩之意。
    “喂,这小子是宗主好友之子,若是宗主知道了,咱们……”
    “还是算了吧。咱们究竟是外门弟子,宗主一怒之下赶咱们走怎么办?”
    “师姐,宗主他责罚咱们怎么办?”
    那名美貌少女咬咬嘴唇:“他害的我修为滞后,就算不取他心头血,也不能轻易放过这小子。嗯……咱们,咱们揍他一顿,若是我爹问起,就一口咬定是师兄弟之间切磋拳脚!咱们修武之人,总不成挨了几下就去告状,我爹也不会为了这个责罚咱们的!”
    这个主意显然风险系数低多了,少年们纷纷表示赞成,正摩拳擦掌要往那少年过去时,身后忽然响起一个悠然缓慢的少女声音——“你们闹够了没有。”
    众人吓一大跳,齐齐回头,只见一名身着飘帛绣裙的稚龄少女静静站在他们身后,阳光透过山林枝叶落在人身上,更显得那女孩桃晕腮染,白净秀美。
    “后日就是老祖两百年忌辰了,武林中有头有脸的门派差不多都来了,你们这么闹法,让其他门派见了,岂非丢青阙宗的脸?”她有些无奈。
    ——原以为是一群人在欺负一位姑娘,谁知道是一位姑娘带着一群人在欺负另一个人,真是白瞎了她一番浩然正气。
    双美相见,妒意油然滋生,那美貌少女率众而出,高声道:“哪来的小贱人,青阙宗处置门内弟子关你什么事!”她以为蔡昭是北宸六支以外的别派弟子了,天底下能在青阙宗面前挺直腰杆的人还没几个。
    蔡昭慢悠悠的:“当然关我的事,因为几日之后,我就要拜在戚宗主的门下了。我自己门派的名声,您说我需不需要维护呢。到了那时,我还要叫戚姑娘一声师姐呢。”就脑子馅料而言,这位大小姐倒与适才那位宋二公子十分般配。
    戚凌波一怔,神色不定:“你,你是落英谷的……蔡昭?”
    “不错。”听这姑娘口口声声我爹我爹的,蔡昭就猜她应是戚宗主之女。
    戚凌波想起父亲对落英谷的热心,不禁心生退意,但身旁这些少年往日做惯了她的帮众,若她此时认了怂,被蔡昭几句话就吓退,以后在小帮众面前她哪还有面子。
    “蔡师妹刚到万水千山崖吧,”戚凌波摆出甜甜的笑脸,“时候不早了,请自回客舍去去吧。你初来乍到的,有些事儿不知道其中深浅,这里的事与你不相干的。”
    蔡昭挑了挑眉:“我若不走呢。”
    戚凌波笑面如花,语气却隐含威胁:“我爹门下只有咱们两个女孩,以后数年咱们正该好好相处,你若非要固执己见,坏了我们师姐妹的情分,以后怎么同窗学武啊。”
    蔡昭认真想了想:“没事,反正我也不爱学武,我爹娘从没教过我武艺,以后师姐就自管自的修武,我读读书看看景就成了。”
    “不爱学武,那你来做甚?”戚凌波笑容发僵。
    “来拜师啊,我要当师父的弟子嘛。”蔡昭解释的都疲惫了。
    “你若不学武,拜我爹为师做什么?”戚凌波转不过脑筋,青阙宗武学冠绝天下,每年慕名前来请教的不计其数。
    蔡昭如流水般说道:“师姐这么说,也未免将天下人看到太功利了。学习为人德行难道不要紧,戚宗主是天下闻名的诚挚君子,仁厚为怀——我能学到三分就受益终生了……众位同门这么瞧我做甚,难道我说的不对?”
    ——比如说开业大吉时东家致辞,难道张口就说老子为了赚钱赚大钱赚多多的钱么,自然要说是为了惠及乡邻广结善缘嘛。
    那群少年俱是尴尬,嗯嗯啊啊的含糊附和,戚凌波沉下脸色:“好一副能言善辩的口舌,我看咱们青阙宗是容不下你这样大佛了!”
    蔡昭一听就笑了:“师姐是在威胁我会被青阙宗拒之门外么。可是,我能不能拜师入门是师姐说了算的?”伙计要听掌柜的,掌柜要听东家的,这道理这小姐姐居然不懂?!可怜戚伯父那么和善可亲的人,生了个脑子不好的女儿。
    戚凌波一窒。
    蔡昭继续:“若戚宗主非要收我为弟子,而师姐不乐意,莫非师姐一声令下,戚宗主就会听师姐的,不收我入门了?”
    戚凌波听到身后传来的阵阵暗笑,脸色十分精彩。
    如果宋郁之在这里,一定会告诉戚凌波,不要和蔡昭抬杠,话都不要说,会被气死。
    戚凌波恨恨道:“常宁这小子得罪了我,我今日要出口气,你若不肯闪开,我这做师姐的说不得要教教你规矩了。”
    她已经打定主意,反正蔡昭武艺低微,索性先打她几个耳光出出气,父亲真追究起来,她就咬死了是初次见面不知深浅,就是想试试蔡昭的功夫,谁知手下没个轻重。
    “废话完了吗?”常宁看了蔡昭几眼,凝神沉思片刻后出声,“你们也太墨迹。一会儿要教训我,一会儿要教训别人,要动手就赶紧动,别拖拖拉拉的。”
    众人忿忿的望向他,戚凌波笑看蔡昭:“你看看,这人就是这样不识好歹。上万水千山崖的这些日子,一直这么没大没小,从不听师兄们的话……”
    “除了没礼貌,他还有别的恶行么?”蔡昭打断她,“要是有就快点说,不然这件事我就管定了。”
    “他这么无礼,你还要护着他?!”戚凌波似乎有些惊异。
    蔡昭内心毫无波澜:“只要他不是恶人,也不曾自行挑事,你们就不该欺负他。至于他有没有礼貌,讨不讨人喜欢,与我有什么干系。”姑姑说过,行侠义事做侠义人,有时候不但未必会有好报,甚至都未必会有感激。
    戚凌波生了一副美丽的杏眼,此时眼睛瞪的大大的,咬牙道:“我看你是自找苦吃,看我怎么……”
    她扬起右臂,侧身为矩,右手立掌为刀,眼看就要向蔡昭劈下,不远处传来一声熟悉的惊呼——“凌波,赶紧住手!你做什么呢?!”
    蔡昭转身一看,原来是曾大楼。
    他带着几名弟子,气急败坏的往这里赶来。
    蔡昭失望的轻轻叹了口气。姑姑还说过,行走江湖腔调很重要,哪怕你很想扑上去扇对方两巴掌,但既然打圆场的来了,就得给三分薄面。
    保持微笑,和气生财。
    “——凌波,你是越来越不听话了!早跟你说过不许欺负常宁,你是怎么答应大家的?!现在倒好,变本加厉啊,落英谷一行今日刚上万水千山崖,你不尽地主之谊也就罢了,还想欺负人家!今日的事,我一定要据实已报,你,你还不赶紧走!”
    曾大楼嘴里虽然骂的凶,蔡昭又如何听不出是在暗暗护着戚凌波。
    可惜他虽是一片好意,然而此时众目睽睽,戚凌波如何肯服软,她原地跺了跺脚:“这件事你别管,回头我自会向爹请罪的,总之,我今日非得教训教训这个……这两个!”
    蔡昭笑出声:“你预备怎么教训我?”
    曾大楼横跨一步,将蔡昭遮在自己身后,低声道:“你少说两句。”
    蔡昭心中暗奇,我与你曾大楼认识不到两个时辰,你怎么不叫自家门里的戚凌波少说两句?
    戚凌波大声道:“武林中人,自然拳脚下见真章!”
    蔡昭从曾大楼身后探出脑袋,笑道:“我只是多说了两句,一没吃你雪莲丹,二没对你无礼,这么快就把我与这位常宁小师弟一视同仁啦,戚师姐这账是怎么算的?”
    戚凌波气的眼眶都红了:“你还敢说对我没有无礼?!若不是你,我怎会受责骂,回头还要被爹责罚,若不是你,这些事故都不会生出来……”
    “你说错了。”常宁忽然开口,众人都去看他。
    常宁看向蔡昭:“我比你岁数大,不是你的小师弟。”
    众人一愣。
    蔡昭语重心长:“你是受人欺负的,我是来给你解围的,叫你一声小师弟你难道不该好好听着么。行走江湖,为人还是要上道些的嘛。”
    常宁看天:“被比我年幼之人叫师弟,我宁可被他们打一顿,反正他们花拳绣腿也打不疼。”
    “你们俩……欺人太甚!”戚凌波快要气绝了。
    “好了,你们两个都少说三句!”曾大楼大吼一声。
    吼完之后,众人齐齐去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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