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烟滚滚, 碎石飞裂。
祁汐的脸被火场高温烘得火辣辣的疼。
站在外面尚且如此, 她不敢想象大厦里头现在是什么情景……
“我女儿没出来啊!我女儿还没出来!”
“我爸!我爸在里面!爸——”
“救人哪!快救人啊!”
“怎么办!怎么办啊……”
灾难来得太过突然, 人们完全不知如何应对,只能绝望地嚎叫或哭喊。
“成儿!坚持住啊成儿!医生, 医生——”
祁汐有些怔然地偏头, 看见两名年轻的消防员, 又抱又搬将另一名队员往医护的方向带。
——是刚才爆炸发生时, 从云梯上被震下来的消防员。
他那身火焰蓝的制服千疮百孔,早已看不出原貌, 上面除了焦黑,便是血红。
坠楼的消防员被送上救护车后,两名医生也拿着器械一拥而上。
可没多久, 他们又从车上下来了。
“抢救啊医生!”旁边一名消防员大吼道, “送医院!你们为什么不送他去医院!”
面对他的失态,医生什么话都没有说,只很轻地摇了下头。
十几层楼的高度坠下来, 本就九死一生。
何况下面还着了火……
救护车旁的消防员不说话了,两人慢慢低下了头, 又背过身。
他们哭了。
但很快,他们抹了把脸, 重新戴好装备,头也不回地冲进了火场。
火还没有扑灭。
人还没有救完。
他们连哭的时间都没有。
黄色的警戒线重新拉了起来, 祁汐被劝离。
她没有走, 只退到哭喊的人群之外, 安静又木然地望着火场。
眼前的一切越来越不真实了。
消防车一辆接一辆地来。
消防员们一个连一个地往里面冲。
全城的火焰蓝好像都集中到了这里。
可火依旧在烧,还烧得越来越大了。
成排的消防水车齐刷刷地对准火场喷射,如柱水流在冲天的烈火面前,完全不堪一击。
轰隆。
轰隆隆。
被高温炙烤的钢筋水泥熔断了,坍塌了。
越来越多的墙面坍毁,屋顶崩坏。
人们崩溃的哭喊也愈发撕心裂肺。
空气里都是焦糊的血腥味。
人间炼狱也不过如此……
祁汐对周遭的一切都置若罔闻。她两眼发直,只盯着在火光里出入不停的消防员。
没有他。
还是没有他。
带人从火场里出来的,没有陈焱。
受伤力竭被队友换出来的,也不是陈焱……
从来,从来没有一刻,祁汐觉得他离自己这么远。
似乎只要一眨眼的时间,一个转身的距离。
记忆里的少年,就会再次消失不见。
**
这场大火一直烧到夜晚。
高楼大厦被烧得通体发黑,低层楼只剩下空荡荡的楼架。
直到完全看不见火光,祁汐才穿过马路,走向火灾后的现场。
她站了整整一个晚上,身体和心脏都是麻木的。走出的每一步只凭本能。
脚下满是灾后的灰烬与伤痕。
医护人员奔来走去地处理伤员,四
处都是哭声与痛吟。
消防员的对讲机滋滋啦啦地响个不停,几十支队伍在沟通中完成收尾工作。
更多的队员站都站不起来。他们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从火场出来后就倒在地上,靠到车边。
全部筋疲力尽。
祁汐无声地路过一个又一个累倒的消防员,寻视的目光顿在台阶下的一名队员身上。
她不认识他。
实际上,现在也很难认出谁是谁,每个消防员的脸上身上都是脏脏黑黑的。
祁汐望着那个消防员将手里的水瓶夹到臂弯之间——他的手背上有灼伤,手指上都是水泡。另外一只伤得不重的手把住了瓶盖。
拧了两次,都没有拧开。
祁汐走过去蹲下,没有说话,只默默拿过了他手里的水瓶。
小伙子抬起眼皮看她,干裂的嘴唇嗫嚅了一下,像想道谢,却没有发声的力气。
右手用力,湿滑的瓶盖完全不吃劲。
祁汐拉过衣摆一角垫在手下,更为用力地一拧。
瓶盖开,她将水瓶递回去。
没有人接。
年轻的消防员闭着眼睛靠在台阶上一动不动,只有胸前细匀起伏着。不知道是累晕了,还是睡着了。
祁汐虚虚拧上瓶盖,放到了他腿边。
起身继续往前走。视线略过一张张疲惫至极的脸,心上那只名为“恐惧”的利爪,也攥得越来越紧。
最后,祁汐停到一辆消防车旁。
“段指导。”
段凌云坐在车轮边,周身全是消防车浇下来的水渍,可他脸上还是没冲干净,黑印斑驳。
乏力的胳膊撑了两次,指导员才从地上站起来。
“祁老师……”
祁汐看了他两秒,唇片微动。
“陈焱……呢?”
她开口时很哑,声带像被火烤坏了。
一张脸却好似浸入寒霜里,惨白而茫然。
仿佛一个迷路后找不到家的小孩。
段凌云左右望了望,又走到车头推了把躺在地上的队员。
“陈队呢?他不和一直你一块儿么?”
队员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很小声:“他让我先出去……”
段凌云看了眼脸色更白的祁汐,眉心蹙起来。
“陈队?”他扬声喊了一句,又拿起腰间的对讲机,“陈焱?陈焱你出来没?”
对讲机里没有回应,连电流声都没有。
忽然之间,前面有人大喊了一声:
“陈队!”
“来人,过来人搭把手!是陈队——”
段凌云已经拔腿跑了过去。
祁汐也想过去,但不知道为什么,腿就是迈不动。
她眼睁睁地望着十来个消防员都拥了上去。有人在喊,带着哭腔的:“陈队,陈队坚持住啊!”
“医生,医生!我们队长在这儿!”
祁汐吸了口气,迈开发软的脚往前跑。
刚跑没两步,浑身就像被抽掉筋骨般摔倒在地。
她爬起来,只觉得头晕脑转,气都喘不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