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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唤做裘叔的老者摸出火折子,点燃桌上的油灯。映出老者脸上纵横交错的刀伤和身上的苍青色粗布长衫,对面的中年男子做农夫打扮,只是脸上的络腮胡和矍铄的眸子与衣着很不搭调。
    油灯渐亮,两人转头看向房内侧的床榻,其上躺着一位小小少年郎,这少年郎鼻梁高挺但脸色乌青,闭目昏睡。半晌,裘叔才道,“不管他们是求医还是求佛,对咱们都是机会。”
    “属下派人盯紧了他们!”
    叮嘱了多少遍,称呼还是改不过来。裘叔叹气,“哪来的属下?”
    中年男子惭愧低头,“鸦隐失言,最后一次!。”
    都最后无数次了……裘叔叹道,“咱们现在是带着少爷来求医的农户,你得收起这一身的将军气概,否则一照面就会被人识破。”
    鸦隐将挺直的腰板弯下,脖子也缩着,咧嘴一笑,“咋样?”
    裘叔抚额。方才是战场拼杀多年的将士,现在这般模样,活脱就是临阵脱逃落草为寇的逃兵,更惹眼了。
    还是不好?鸦隐犯难,眉头皱出深深的川字,辩解道,“鸦某是解甲归田的农夫,与寻常农夫稍有不同也情有可原吧?”
    问题是你这模样,一看就不是解甲归几年而是刚脱下盔甲的。这做派现改是难了,裘叔只得给他换个身份,“你改作镖师吧。”
    鸦隐眉头立刻舒展,“解甲归田的镖师?”
    ……
    “为何不是行镖多年的镖师?”
    “鸦某想解甲归田。”
    “……那便是解甲归田三年的镖师吧。”裘叔拍板。
    “鸦某真后悔,三年前没劝着将军一起解甲归田。”鸦隐嗓音沉重。
    三年前任将军大败北蛮后,大周北境无忧,营中不少兄弟解甲荣归,鸦隐和裘叔因已无故乡,依旧在任将军麾下捍守边城。可恨飞鸟尽良弓藏,任将军含屈而死!
    若是当初他个劝着将军一起解甲,任将军就不会死,少将军也不会重伤躺在此处。
    裘叔拍了拍鸦隐的肩膀,“莫悔前事,只论眼前,来日方长。”
    对,来日方长!鸦隐鼓起干劲儿,“某去盯着西院那个长得比女人还漂亮的白脸小子。这也就是在京城,若是边关,他这模样准活不过一年……”
    门外脚步声响起,鸦隐立刻闭嘴,缩脖子抱胳膊,老实巴交地退到一旁,活脱一装无辜的土匪。裘叔眼皮跳了跳,用嘴型无声道,“镖师!”
    鸦隐腰杆挺直高出一截,大马金刀地抱臂站在少将军床边,充当护镖的镖师。
    敲门声两短一长,是自己人。裘叔开门,来人小声耳语,“西院那人去了后院。”
    后院是藏云寺众僧的居所,裘叔回首示意鸦隐照顾好少将军,慢悠悠向后面的三进院而去。
    在三进院门口,裘叔一眼便瞧见了西院的美男子。这厮穿着件月牙白衫,异常显眼。
    姜二爷正与脑袋尖又难缠的当度和尚说话。不似在寺门前,此时姜二爷守礼得很,“在下带了些能入口的素食上山,请两位大师品尝。”
    姜猴儿立刻递上三包点心,当度明白其中一包是自己的,吞了吞口水才道,“能让食无不精的姜施主说一句‘还能入口’的,定非凡品。小僧替师伯和师父谢过姜施主的美意。”
    姜二爷低头,语带惭意,“今非昔比,如今食能果腹在下已是万幸,这也是前几日偶得了些银钱,才不至于失礼与贵寺。”
    偶得?赌得的吧!当度强压住翻白眼的冲动,与他虚晃着,“师伯和师傅皆在闭关参悟佛法,今日不能见了。姜施主的晚膳可要厨房备下?”
    不在啊,姜二爷劲儿一泄,笑眯眯道,“不敢劳烦厨下,在下今晚带了有吃的。”
    听到不用浪费庙里的斋饭,当度笑得异常开心,却听姜二爷又道,“明早再让猴儿去厨下端饭。劳烦当度兄跟厨下讲一句,我那丫头吃不得硬食,菜粥软馍即可。至于我等,与众人一样便可。”
    当度刚要说没粮食,却听姜二爷又道,“香火钱……”
    又拿香火钱吓唬他!当度咬牙,点头,“好!”
    “香火钱四十两。”姜猴儿奉上四个银锭子,“请师父收下。”
    原来是给香火钱啊!当度旋做笑脸,“姜施主有心了。”
    姜猴儿松手,笑得比当度还开心。他一点也不心疼这笔银子,反正过几天走时,二爷还会赢回来的。
    此间事了,姜二爷转身回了西院。今日爬山太过乏累,姜二爷尽了礼数,只想睡觉。
    当度袖揣沉甸甸的银子,心情晴好,笑问赶过来的裘叔,“江少爷可好些了?”
    裘叔双手合十,虔诚道谢,“多亏佛祖保佑,我家少爷比昨日好多了。小老儿想向主持大师当面道谢,不知大师现在可方便?”
    又一个想见主持的。当度笑眯眯的回绝,“师伯还在闭关参悟佛法。”
    “既然如此,小老儿再捐些香火钱,请当度师傅替我家少爷多念几卷经文,感谢佛祖保佑。”
    裘叔递上香火钱,趁着这眼皮子浅的和尚心情好,打听道,“方才那位公子真是仪表堂堂,小老儿活了几十载,从未见过如此风流的人物!”
    姜家败落,姜二也就只剩仪表和风流了!当度脸上的嘲讽一闪而过,“施主有所不知,那位便是有大周第一美男子美誉的姜枫姜二爷,如此‘风流人物’大周也只此一位。”
    裘叔恍然,“原来是姜冕大人家的二公子,难怪难怪!”
    姜冕畏罪自杀,成了人神共愤的大周罪人,当不起“大人”二字了。这些话当度没讲出口,转身回了内院。
    裘叔回到东院正房,与鸦隐低声道,“西院的那位,竟是姜冕的儿子!”
    鸦隐虎目圆睁,拳头握得嘎巴巴直响,“属下这就去宰了他,为任将军报仇,为边城惨死的将士百姓雪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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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章 夜探
    裘叔拉住鸦隐,低声道,“冤有头债有主……”
    鸦隐打断他,满身都是杀气,“姜冕那老匹夫已经自尽了,父债子偿!”
    还能不能让人好好说话了?!裘叔也怒了,“王将军,咱们为何而来?”
    为少将军治伤,躲避追杀。本名王成虎的鸦隐拳头嘎巴巴直响,额头和脖子上青筋蹦起,真如一头暴怒的老虎,恨不得立马去撕了姜枫。
    裘叔见此,只得放狠话,“这里是京城不是边城,咱们九死一生跑出来是求人不是杀人。你若还如此不听劝告莽撞行事,就给老夫滚回边城,免得坏了大事!”
    边城的兄弟们都死了,大仇未报,他回去作甚,放马还是牧羊?鸦隐压着内心翻滚的怒火,硬生生将双目憋成红色,“鸦隐错了,请军师责罚。”
    “小老儿是江家的管家,这里只有探亲归乡被盗寇重伤的少爷。没有军师也没有军法,将军请回。”裘叔面容冷肃,脸上纵横的刀伤让他原本温和的面容透出几分狰狞。
    鸦隐单膝跪地行军礼,这铁打的汉子哽咽出声,“裘叔,鸦隐知错。鸦隐是保护江少爷的镖师不是战将,咱先把少爷的伤治好为重。鸦隐明白的,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裘叔抬手扶起鸦隐,低声道,“景和元年刑部那场大火,烧了卷宗证物也烧死了姜冕。老夫派人查过,虽无确凿认证物证,但这火来得蹊跷,姜冕也死得蹊跷。若姜冕真有罪,姜家不可能平安无事。此时杀姜枫可能错杀无辜,老夫听闻此人虽容貌过人却才智平庸,留着他或许大有用处。”
    鸦隐抬袖用力揉眼睛,“鸦隐都听您的。”
    裘叔拍了拍鸦隐的肩膀,“你是员虎将,本该驰骋沙场,是老夫委屈你了。”若不是事出突然,裘叔又实在不信任旁人,也不会让鸦隐跟着杀出边城。
    “嗯……”床上一直昏睡的少年低低呻吟。
    裘叔和鸦隐闻听,立刻奔到床边。
    “少爷?”
    见少将军面容扭曲,嘴唇颤动缓缓流出一线黑血,鸦隐为他擦拭的手都抖了,“裘叔,少将……爷这是?”
    裘叔取出最后一粒解毒丸用水化开,让鸦隐扶着少爷,小心将药给他灌下,“少爷体内的毒压制不住了,必须尽快找到程济!”
    不是说三日后才会毒发吗?鸦隐急了,“某去把那尖头和尚抓过来审问,咱们没时间跟他们耗了。”
    裘叔摇头,“你在此保护少爷,老夫去会会姜枫。”
    “裘叔不是说那是个驴粪蛋子嘛,找他干啥?”鸦隐不解。
    裘叔摇头,“不到万不得已,咱们不能动藏云寺的和尚。鼠有鼠道,姜枫既然带着生病的女儿上来,或许他是知道程济究竟在何处。”
    药翻西院的仆从和挑夫,对裘叔等人来说易如反掌,但到了小胖丫面前,裘叔制止了手下人给她用药。这丫头年纪小又在病中,曼陀罗制成的蒙汗药对正常人来说醒后并无大碍,但对一个病弱的孩童却不好论。
    下人报说这孩子不会动不会说话,不用药也无妨。裘叔转身,到东里间唤醒姜枫,与他聊一聊。
    唤了一声,他不动。
    拍了拍,仍不动。
    裘叔着急,用力拍!
    沉睡中的姜二爷被唤醒后脾气极大,他抬脚就踹,“死猴儿,滚!”
    被药倒的姜猴儿听不见,西里间的姜留却被吵醒了,她缓缓睁开眼,便听姜二爷又惊呼一声,“你是谁?”
    按说姜二爷声音这么大,姜猴儿和赵青菱早该起起来了才对。但姜留却听不到二人的动静,她心中不安,缓缓转头想看一看发生了什么。这一转头不要紧,她竟发现一人站在屋中,月光下看不清此人的容貌,只能依稀分辨出一个高大的身形!
    姜留吓到了,得亏她反应慢才没喊出声来。正在她想着要怎么办时,那黑影两步就到了床边,抬手捂住她的嘴将她提了起来,像拎个小鸡子一样将她拎到东里间门口,低声道,“小丫头醒了。”
    姜留暗暗流泪,她不想醒,真的。
    “不许动我闺女!要银子爷给,多少爷都给。若伤了我们父女,你们休想拿到一个铜子!”里屋传出的姜二爷声音虽颤抖,却在维护她这个闺女,姜留心中感动。
    里边又有一道苍老的声音传出来,“带进来。”
    随后,姜留被拎到里间。
    里面也没掌灯,黑暗中只有身穿月牙色丝绸里衣的姜二爷最为显眼。姜留还没看到老者在哪儿,就被交到了他的手中。老者一手稳住她的小身子,一手握住她的脖子,“这是二爷的女儿?”
    “当然是爷的!”姜二爷伸手要夺回闺女,“你个无耻鼠辈,欺负稚子算什么本事!”
    裘叔把姜留放到床上,姜二爷立刻抱住胖闺女,抬颤抖的衣袖挡住她的脸,轻声哄着,“莫怕,这是噩梦,闭上眼接着睡吧。”
    哪有这么哄孩子的?姜留苦笑,心底却是温暖的。姜二爷也害怕,却强撑着恐惧,想办法护着他的女儿呢。
    裘叔温和道,“二爷莫慌,小老儿此来,绝无恶意。”
    “呸!你当爷是三岁孩子呢!”姜二爷胆怂嘴不怂。
    裘叔没时间跟他耗,径直道,“世人都说姜冕姜大人是畏罪自尽,姜二爷当知令尊的死另有隐情吧?”
    姜留感到爹爹的胳膊抖得轻了,声音也沉稳下来,“我姜家的事,还轮不到你这宵小之徒枉论。”
    裘叔又道,“二爷此番上山是为了给这孩子治病吧?二爷要找的人,可是前国子监太医局提举,程济?”
    原来是为了找程济的,姜二爷心落回肚子里,将吓软的身躯靠在墙上,嘴里哼道,“什么程济,爷是来求神的!”
    这态度,果然是了!裘叔心喜,嘴上却满是惋惜,“二爷来得不巧,程济不在寺中。”
    姜二爷薄厚适中的双唇微扯,“爷就是来拜佛的!”
    裘叔已然笃定,“二爷,小老儿跟您做笔买卖如何?只要您告知小老儿程济在何处,小老儿就交给您一份物证。”
    我信你个鬼!姜二爷翻白眼,靠在墙上不理他。
    裘叔身体前倾,再添诱饵,“小老儿有个亲戚,在肃州边城任牧远将军麾下效力,这物证就是他临终前交给小老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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