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拉萨到北京, 飞行了四个小时左右,过了午饭的点,她才下的飞机。
刚下飞机就给陈浮己发了消息过去, 那边只回了一个“嗯。”池沅想他应该是在忙。
回来之前,就和家里说过了, 池汉中开车来机场门口接她, 人流满患, 等了好一会儿才看见池沅拖着行李箱出来。
池汉中连忙过去,帮她提起行李箱往车上放。
“爸。”她主动喊了声。
“嗯, 回家吧,妈妈在家里做了饭等你。”池汉中说。
“好。”
从有记忆开始,印象中父母在她这里一直都是慈父严母的形象, 所有从小到大无论发生什么事儿,池沅都是先和池汉中商量对策,然后才会和何淑讲。
这次也不例外, 上车没多久, 池汉中和她闲聊起这次出去的感受时,池沅就和父亲袒露了去西藏后的心境和其他收获。
池汉中听了没有非常惊讶, 反倒是心情平稳了不少,之前一直担心这孩子会有“一朝被蛇咬, 十年怕井绳”的阴影, 现在出去一趟想明白了很多事, 他也算放心了。
“别急着和妈妈说, 爸先去探探她的口风。”
池沅虽然知道池汉中一向很尊重她自己的意愿,但也没想到就连这次也是。
池汉中虽然和何淑的教育理念不同, 但他们却有一个共同点, 都希望孩子能常伴身旁左右, 所以这次池沅回来之前,还担心了挺久。
“爸,你赞成我这么做吗?”
池汉中拍了拍她的肩,即将步入花甲之年的老父亲脸上流露出温情,连岁月留下的褶子缝隙里都是欣慰的神情:“池沅,你在学会长大,爸爸也在学会如何放手。”
池沅转头看他,抬手握住父亲的手掌,温声笑:“爸,我会好好在岗位上做的,就像你一样。”
池汉中握了这么多年的手术刀,在业内可谓是德高望重,医术一绝,手里带过的徒弟数不胜数,而且绝大多数出色得在医学界的各个领域都独占一分秋色。
池沅一直都知道,在这些名利的背后,自己的父亲是有多么的兢兢业业,敬业爱岗。
近两个月没有见面,何淑看到池沅的时候,少了几分严词声戾。
池沅从进门开始,就洗了手主动进厨房帮何淑忙左忙右,明显的讨好,何淑自然也看得出来。
“感冒了?”何淑听她说话有点微微的鼻腔声音。
很微,很淡,如果不仔细听,压根不会听出来。
就连刚才池汉中和她说了那么多话都没有听出来,何淑只听她说了一句就知道了。
她自己当然清楚自己的身体,是有一点点鼻音。原因是前两天,她贪心缠着陈浮己里在浴室里弄了两三次,着了凉,陈浮己事后也给她吃过预防感冒的药,没什么大事。应该是今天再在飞机上吹了会儿空调,所以才有了些病丝。
她吸了吸鼻子:“有点吧。”
何淑接过她手里装菜的盆子,说话时惯有的凶相:“自己大个人了,别一入夏就急着吹空调贪凉!”
时隔两月,池沅丝毫没觉得这话听得刺耳。
“知道了。妈。”
“嗯,自己出去陪你爸坐会儿。”
她第一天回来,家里的和睦氛围难得好,何淑刻意没在今天和她提与林北桉见家长的事儿。
母女俩相处了这么多年了,池沅当然也知道何淑在想什么,所以只在家里待了一天,第二天就借故回学校了,走之前还特意让池汉中帮她了解了解基金会的事儿,她记得他身边有很多朋友都是这方面的专家。
临近毕业季,院里无论是导师还是学生都忙得周转不开。
同寝室的谭佳马上研二升研三最后一年,不打算在学校继续住,准备和男朋友出去同居,早早地就和池沅打过招呼搬出去了,走之前还特意帮池沅整理寝室里的东西,让她回去直接拿。
没多久就是假期,赶在宿管通知之前,池沅也回寝室搬离了自己之前囤放的书。
二十岁的时候,池汉中送了她一套简单的两室一厅,装修之后就一直放在那儿空置着,这次她回来就直接搬进去住了。
唐清怕一个人收拾不来,替她找了个家政阿姨,在池沅搬进去之前就里里外外地做过一次大扫除,她算得上是直接拎包入住。
花了半个月,结合这次的支教心得报告,写完毕业论文,发给秋教授后,秋教授帮她指点了几个不必要的论点出来,删删改改,改到最后她都要吐血了才算完成。
原本交论文那天,她打算和唐清约着出去放松做个spa,却没想在她给唐清打电话之前,唐清就一身狼狈地跑到她家里面来了。
女人像是刚大哭过一场,眼下精致的妆容都有些花掉了。
池沅刚打开门,唐清就抱着池沅哭了起来。池沅没问她发生了什么,看她这样子估计也问不出来个结果。她给唐清拿了套自己干净的睡衣,把浴缸里的水也放好了,让她先去洗个热水澡。
洗了澡后,唐清清醒多了,只是看着精神依旧不太好。
池沅找来,吹风机给她吹头发。
没一会儿,女人顶着一双哭肿了的眼眸和她说:“我跟周林野吵架了。”
这两人在朋友眼中一直都是金童玉女,就算以后结婚了也一定是最恩爱的模范夫妻。
别说吵架了,在这之前,池沅都没有听说过他们俩有拌嘴的争执行为。
周林野性子儒雅,为人有如翩翩公子,加上这些年他工作不断升迁的缘故,名与利的社交圈子越来越大,打交道的人几乎都是上流名人,唐清为了做好他的贤内助,以往过分直爽爱玩的性子变了不少,这些年越来越像一个合格的贵妇太太。
这段感情中当然不只是唐清在改变,周林野也是。
都说周林野在科大是出了名的高岭之花,池沅也是有所耳闻。可就是这样一位不食人间烟火的温润公子,掉落凡尘,对唐清关心体贴到足以让旁人惊叹。
“怎么了?我可从来都没听到过你们俩会吵架。”池沅放下吹风机,细声问。
唐清坐在地毯上,无措地抱着自己,将脑袋埋进膝间。
“池沅,怎么办啊,周林野他压根就不爱我······”
两个小时前,周林野和唐清从舅舅那儿刚回家就大吵一架。
起因是唐清在今晚的宴会上听到一些风言风语,她回去的时候始终觉得有疑,于是她就不放心地质问周林野当初为什么和自己在一起。
最开始周林野没说实话,打算随便搪塞过去,唐清却笃定了要问出来个结果。
男人刚从名利场出来,本就是一身疲惫烦躁,面对唐清的咄咄逼人,他不耐烦地就摊牌:
“对,因为你舅舅给我抛出了一个我不能拒绝的橄榄枝。”
池沅听到这些的时候,无疑怔住了。
“唐清,你先不要那么想,万一是气话呢?”她抱住唐清,安慰。
“怎么办啊,池沅,我们明明没有多久就要办婚礼了。”
唐清和周林野在一起之后,她一度认为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甚至觉得第一夫人也不过如此。周林野很宠她,几乎对她是无一不应、无微不至,所以她每一天都是沉浸在幸福中的女人,却怎么都没有想到这些幸福的背后,全都是因为她舅舅当初为了让周林野和她在一起而给的资本。
一整晚,唐清都在抱着她哭,这还是头一次,池沅见她这么伤心。
期间周林野打了好几次的电话来,唐清都给挂掉了。
唐清其实就还是一个小孩子的心性,面对和周林野之间的这种问题,第一时间想的不是如何去解决,而是逃避。
池沅劝过她好几次,让她接周林野电话,两个人沟通,她不愿意。
接下来一个周,唐清都住在她这里,不肯回家。
前面两天,周林野每天都会打两个电话给池沅问唐清的情况,后面就没有了。
唐清自然也知道周林野给池沅打电话的事儿,所以不慌。后面几天,男人好像完全将她这个在外流浪的未婚妻给忘记了一样,再没有一通电话一则消息,于是一天比一天还焦虑,整天就守着手机等周林野主动给她台阶。
“池沅,你说我要不要和他分手啊,都一个周了,他怎么还不联系我啊?是不是在外面养了小狐狸精,趁我不在家直接登堂入室了?”唐清不安地问。
池沅笑笑,“哎,姐姐,先前人一直给你打电话,你一通都不接,现在人不联系你了呢,你又开始胡思乱想。至于养没养狐狸精,你回去看一眼不就知道了吗?”
唐清起身,随后又坐下,赌气:
“我才不要回去,他又不喜欢我。”
池沅捏了捏唐清的脸:“所以才让你说清楚嘛!”
“晚上陪我去吃饭。”
唐清刚说完,池沅的手机就响了,是何淑打来的。
接起电话,就听见那头传来何淑暴怒又在极其压制的声音:“你现在马上给我回来!”
池沅听何淑的声音,就能猜测到大概是什么事儿了。
从她自己做好决定开始,就一直知道会有那么一天,虽然还没有做好准备,但该来的迟早会来,躲也躲不了。
唐清离她离得近,自然听到了电话那头的声音,知道她家里有事儿,就让池沅先回去了,晚饭她自己解决就好。
时间点正是下班的高峰期,路上堵得水泄不通。
她打车到家里的时候,已经过了晚八点了。
何淑和池汉中面对面地坐在餐桌边上的椅子上,何淑面色凝重,在池沅回来之前,无论池汉中和她说什么,她都像没听到那样。
要不是今天打扫书房,看到池汉中藏在柜子里的基金协会的申请计划条案,她还真被这父女俩瞒到天荒地老了。
池汉中也知道自己和池沅没和她说这事儿很不妥当,但就是怕她知道后情绪像现在这样激烈才没和她说的。
从刚在开始,就一直在和她解释这个基金会只是在计划阶段,没去实行,但何淑却不肯听。
池沅一进门,鞋都还没来得及换,何淑就走过来将一堆条例文案扔到了她面前,质问:“你可真行啊你!你是不是打算直接去西藏任职了再跟我说呢?”
纸张的边缘从她脸颊边缘滑落,锋利的角划开了细嫩的皮,微微刺痛,但不深,并没有留血。
“何淑!都跟你说了没有那回事儿!只是在托朋友初步了解!你这么逼孩子做什么?”池汉中弯身捡起地上的纸页。
“七年前,你从雾城回来,,放弃保送名额,非要重新参加高考,去读教育。那事儿我由着你了,我一直安慰自己说你不想走科研道路的也行,未来考公考编也算稳定!现在,你从西藏回来,你告诉我,你不留校任职,要去支教。池沅,你是要逼疯我吗?你要我眼睁睁看你继续行差踏错?你不气死我你是不是不如意啊!”
“你明明有大好前途,只要你按部就班地留任工作,你爸都和你林叔说好了,你之后好好干,过几年升职加评是没问题的,我不明白你为什么非要去西藏?你放弃高薪,放弃大好的前途,非要去藏支教,你倒是对得起国家,对得起人民了,可是你对得起我和你爸这么多年的心血吗?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你还记不记得你是我最骄傲的女儿,为什么啊?池沅你告诉我,究竟是我这个妈妈哪一点不称职啊?你要这样来气我?”
何淑冲过去,双手摇晃着池沅的肩,她自认这么多年为了这个女儿呕心沥血,为什么现在这么大的事都可以不和她商量就擅自做决定。
她情绪激动的时候,双眸瞪着池沅,眼含泪水,嘁声泪下:
“你可以认为是你妈我自私,盼着望女成凤,根本没有问过你愿意不愿意。可是这么多年来,你享受着最高端的教育、住在最繁华的城市,身边一群优秀的朋友,你可以尽情去做你喜欢的爱好,这些哪一样不是用我和你爸付出的心血换来的?我和你爸给你的东西,都是我们认为最好的,你用都已经用过了,你现在才来跟我说你不需要、不满意,你将我和你爸的心血置于何地?”
池沅无奈,原本想要有条不紊的和盘而出,然后互相商量,可是现在压根没给她留商量的余地。
她无力地闭了闭眼,指甲用力地掐着掌心,试图让自己清醒有力。
“妈!我之所以听从您的安排选择考研这条路,就是因为我压根没想好毕业工作要做什么!我不想走你给我铺好的道路,我不想过每天我一觉睡醒就能知道要做些什么,发生些什么的工作,我想做我自己想做的事儿。”
听到她的真实想法,何淑只觉得整颗心都像是被拧碎了一样疼,脑子像浆糊一样,接近于爆炸的边缘,气得指着池沅骂:
“做你想做的事儿?你想做的就是去西藏吗?池沅你多大了!你想问题能不能现实一点!西藏是你一时头脑发热想去就能去的吗?你想过你在那里会有高原反应吗?你想过你会水土不服吗?你想过那里的安全问题吗?你想过我和你爸为了栽培你付出了多少心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