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伙计耸耸肩:“不止,小火枪作坊如今也开了几家了,只咱们家不卖你们家罢了,请便。”说完便走了,忙着去招待下一位客人。
眼见大堂中悉数为熟人,姜涛脸上挂不住了,便上前去寻掌柜的评理。谁知后头出来两个壮实的护院不由分说直将他架出去了,极为惹眼,算是将面子丢进井里了。
他是个能干的,只觉得有几分不对。这火枪作坊虽是荣国府的,谁不知道荣国府与姜家交情莫逆?况这回家里海船已买了,若无火枪,那外洋尚且有许多西洋散兵,手中有西洋火枪,一旦交手可不是好顽的。那些外头的小火枪作坊如何比得他们的?无奈只得再进来问个究竟。
那掌柜的立着眉眼道:“我们作坊做的火枪都是姜皎先生并丁老先生亲手研制出来的,我们的师傅依着他们的图纸做出来、再依着他们的法子测试了,方能算成品。听闻有些人瞧不上姜皎先生,嫌弃她是女的。我们老爷为人最好、最爱成人之美、最不爱委屈人的。既姜大爷瞧不上女人做的东西,咱们自然不能委屈姜大爷买女人做的东西不是?请拿好您的火引,往外头寻旁的火枪作坊,那些都是男人做的,您用着不委屈。”
姜涛急了:“我何曾说过这话!”
那掌柜的道:“姜大爷若没说,想来姜少爷姜太太姜奶奶说过了?我只知道你们家有人嫌弃姜皎先生,莫委屈了他们,请往别处买去。”乃不再搭理他了。
姜涛便知道家中有人说姜皎闲话让人家火枪作坊知道了,忙回家问他媳妇。
他媳妇愤愤道:“族里许多人都说呢,皎儿那丫头做什么火枪,阖族都没脸面了,咱家姜家的姑娘还要许人家呢。”
姜涛顿足道:“脸面顶个什么!”乃将今日一事说了,立逼着他媳妇往明德侯府去赔罪。
他媳妇急道:“赔罪!你可知道外头怎么说的!依着我,他们送皎儿去庙里清修一阵子才是。”
姜涛叹道:“凭他外头怎么说,能动得了皎儿分毫么?都是蚍蜉撼树。如今船也买了,难不成去买那些小作坊的破枪,上外洋找死去不成?”
他媳妇道:“咱们有钱有火引子,他们凭什么不卖!”
姜涛道:“他偏不卖,你能奈他何。你是谁?”
他媳妇道:“除了他们家,就没有别人家卖火枪么?我偏咽不下这口气!她一个女孩儿家不好生在闺房里呆着,念念女则女诫做做女红,都二十的人了还不肯嫁人,成日弄些个火器……”
姜涛怒道:“说的都是屁话!凭你说破了天去能买来火枪么?或是你儿子给做一个比她好的出来?”
他媳妇立时无言。
姜涛无法,又往波音火枪作坊去了几回。波音的生意最好,压根不缺买主,后来伙计连茶都不给他上了。后终是逼了他媳妇往明德侯府来向姜皎赔罪。谁知姜皎没功夫理会这些破事,只说自己单管设计,旁的一概不知。不得已,姜涛只得烦了他爹豁出去老脸来求姜文。
姜文听罢长叹一声,默默无语。
贾赦哼道:“且听皎儿的,皎儿肯卖便卖。”
姜昭道:“依我说,依是来赔过罪的,便罢了。”
贾赦点头道:“也好,是你们一家的,你们说了算。给个教训便是。只是没赔过罪的不给。”
姜昭笑道:“这个自然,没有顺便连旁人一道赔罪的道理。”
姜文忽然问:“你瞧着,那个洋小伙子是个什么样的?”
贾赦与姜昭俱是一愣,半晌,贾赦道:“哈?你知道了?”
姜文哼道:“这么些年,我不知道竟是白活了。”
姜昭躲在后头装死,贾赦笑嘻嘻将少年瓦特大神描述了一回,乃道:“是你家皎儿自己看上的。”
姜文又愣了半日神,叹道:“竟是管不了了么。”言语颇为颓然。
贾赦拍了拍他的肩:“年轻人有他们的活法,且一个个都靠得住,咱们养老罢。”
作者有话要说:对绝大部分人而言,脸面云云在巨大的利益跟前,自然而然烟消云散。
☆、131
话说宝玉会试得了第三,荣国府阖府上下喜气洋洋。贾母不由得盘算起宝玉的婚事来。三年孝期已过,十一皇子日益得宠,眼见前程也有了,只是天下哪有好女孩儿配得上宝玉的?不由得茶不思饭不想起来。思忖了几日,又无人可商议,这一日乃向来贺喜的北静太妃说起来。
北静太妃笑道:“想来贾国公早有谋算。”
贾母摇头道:“我家老大之行事我是知道的,他八成去问宝玉自己。偏宝玉是个实在孩子,这几年守着孝,亦不曾见过谁家姑娘。论理他母亲不在了,琏儿媳妇当替他相看才是。”不由得又念及王夫人死后本也想着替贾政娶个填房,那会子只恐宝玉受委屈,竟是撂下了。遂叹道,“他老子年过半百的人了,屋里只有两个姨娘,也该相看了。”
北静太妃便知道她有意放话出去。如今宫里暗地里传出来的消息,来日太子大约在几位小皇子当中,十一皇子最受宠爱,来日也说不得有大造化。如今贾政父子皆无配,想来京城又得热闹一阵子了。
老太妃次日便将说与了几个来请安的太太,贾赦倒是从司徒塬那儿得的消息。不由得头疼。贾政老头子一个,爱怎样怎样。只是宝玉这性子,怕是不能随便娶一个的。
果然如贾母所料,自来寻宝玉。
宝玉愣了半日,向贾赦作两个长揖:“此事求大伯替我推脱一二。”
贾赦皱眉道:“我不过想着你这会子预备殿试、拖到殿试之后罢了,还能拖一辈子不成?你委实不小了。”
宝玉笑道:“大伯总有法子的。我并非不愿成亲,只是这会子学校才刚起来,许多事想来忙的很,且过两年罢了。”言罢径自看书去了。
贾赦怔了半日,叹道:“一个个都是讨债的。”转头去寻贾政商议。
贾政捻了捻胡须:“宝玉是该有个媳妇儿了。”
贾赦道:“只是眼下他自己瞧不上罢了。我倒是有个法子。他不是在做往外洋去教异族的师范学院么?顺带连女学一并办了,到时候不论女先生女学生,总能让他看上一个。”
贾政一愣:“女学?”
贾赦笑道:“小孩子自然是母亲教的,外洋的异族女子若不会我朝语言文字,教出来的孩子自然也不会。反之,若是母亲都会了,孩子倒是不用长大后再学一回。故此宝玉那学校须得连女校一并办了才是。”
贾政想着也有理,便问:“不知圣人意下如何?”
贾赦笑道:“明儿让琏儿奏上去。”
次日果然贾琏寻了个空子往大明宫上奏天子。
可巧十一皇子也在,见了贾琏进来立时撅起嘴:“舅舅来的真不时候。”
贾琏笑道:“又蘑菇你父皇什么呢。”
十一皇子气嘟嘟道:“我要去火炮作坊顽。”
贾琏道:“那儿很危险,日日在做实验的,上个月还炸膛了,炸伤了三个。”
圣人哼道:“打仗都是将军的事,你一个皇子成日想着火枪火炮的,没个正经。”
十一皇子道:“大姥爷说,唯有我们这几十年能痛痛快快打仗呢,待地盘分完了便打不成了。”
贾琏笑道:“几路元帅都预备着出征呢,待你长大了仗也打完了,你是赶不上了。”
十一皇子忙说:“故此我才想去学着如何用火炮呢。那个不费许多力气,大人小孩都一样。况我也不小了。”说着一挺小胸脯,倒叫圣人并贾琏好笑。
圣人因摆了摆手,问贾琏何事。贾琏乃将女学一事奏了。圣人笑道:“想得倒是周全。谁想的?你老子还是你堂弟?”
贾琏笑道:“臣实说了罢。事儿是臣父所想,乃因臣弟宝玉想求个志同道合的女子为配,来日大约欲寻几个才貌双全的女先生来。”
圣人哼道:“朕就知道,你老子平白无故不会用脑子。”如此算是准了。
宝玉闻言大喜,跑来向贾赦道:“大伯,果然可以办女学么?”
贾赦笑道:“你悄声些,我向你父亲道,乃是为了替你寻个好媳妇。”
宝玉笑道:“凭他是什么借口,能办就好。”又愁道,“只是这会子去哪里找女先生去?”
贾赦瞪他道:“这会子?这会子你要做什么呢?”
宝玉这才想起来还有殿试,吐了吐舌头,一溜烟儿跑了。
凤姐儿这些日子倒是忙的脚不沾地,今日东家请戏、明日西家请酒,又是张家赏花、又是李家游园。小叶子也到了说亲的时日,偏贾赦总说自己有主意,贾琏也道心中有谱。故此外头来打探小叶子的都让她搪塞过去了。如今贾政爷俩都要娶亲,论理王熙凤本是没资格张罗的,偏这会子贾母倒是摆起架子来,不怎么见客,故此家家太太奶奶都来寻她打探。她也只能悉数记下,回头一样样说给老太太听罢了。贾赦听说了也不多言,给老太太点子事儿做她也不用惦记旁的事儿。
眼见殿试没多少日子了,忽然齐府来了位老家人,倒是齐老爷子有急事。贾赦吓了一跳,忙换了衣服过去。
齐老爷子这几年早成了幕后水匪头子,说话比李三还管用些。这几年水匪的精壮都充作朝廷官兵跟彭润打仗去了,莫瑜又升任了江苏巡抚,水匪的老巢安心弄作坊做生意,一个个早富得流油了。旧年打仗的回来,战利品一车车的往家中运,一时太湖水匪洗白了不算,还个个成了巨富。因过些日子还欲远征北美,水匪们都回老家去了探亲去了,也在盘算着来日在新大陆夺些好处、当上新豪门。只是难免有那猖狂的,因腰中金银足,夸富逞能,引得许多原来的豪强眼红。打仗他们自是有本事的,弄小巧耍阴谋又何曾旁人对手?这才几个月功夫,已让人算计好几回了。前些日子,终是惹了场大祸。
李三的闺女李小菱半大的年纪便跟着彭润拜她为师,功夫学了个五六成,性子半点没学到,天生一个火爆脾气,一点就着。前些日子在街上闲逛,遇见纨绔调戏良家妇女,上去抱打不平。人家本来便是设了套子给她的,见她动手了,一下子从四周窜出来十几个精壮汉子。李小菱本是上过战场的,何惧这个?她身上带着自己的火枪,还带着她爹的一把,两把枪一晃神功夫打倒了一片。她到聪明,赶忙就跑了,人家虽追她不上,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直往衙门告她去了。
贾赦听了半日,没明白老爷子着急什么呢,乃道:“李三那闺女到底被人抓了没有?”
齐老爷子道:“不曾,她溜进京来了。”
“那着急什么呢?”
齐老爷子瞪了他半日:“你当事儿完了?”
贾赦奇道:“人跑了没抓到自然完了,过不了多久他们就往北美去了。”
齐老爷子恨道:“你到底长没长脑子?死了人了!”
贾赦道:“谁让他调戏良家妇女呢?”
齐老爷子问:“调戏良家妇女是死罪么?”
贾赦一噎。又想了会子,道:“李三那闺女想来也没少立功吧?”
齐老爷子哼道:“亦没少得好处。”
贾赦点头道:“我知道了。”
齐老爷子半信半疑瞧了他几眼。
贾赦嘿嘿一笑,转身出来直往宫中求见圣驾去了。
圣人听闻是荣国公贾赦求见,心下稍惊,问戴权道:“他这会子来做什么呢?又有什么生意做?”
戴权笑道:“老奴猜不出。”
圣人乃让传他进来。
贾赦见了圣人叹道:“眼下我女婿有桩头疼的事儿,不知如何是好。”
“莫瑜?”圣人道,“他不是还在江苏么?”
贾赦抱怨道:“陛下给了最麻烦的一个位置给他。江苏这些年往外洋售出去的纺织物最多、新兴作坊最多。眼下又有新麻烦了。”乃将李小菱让人算计一事先发制人从己方角度说了一遍,也没提她用的是火枪、更没说是彭润的弟子,只说是跟着彭元帅打暹罗的女将,从战场上下来本事强的很,不过几下功夫,也不知怎的那些打手悉数死了!不待圣人想清楚,立时转移话题道,“这便是新兴暴发户与旧暴发户之争了。”
圣人本是皇帝,哪里看得上这些暴发户?凭他新的旧的,颇有几分不以为意。“让莫瑜依律办就是了。”嘴上这么说,心中倒是颇有几分偏向李小菱这头的。他还指着人家兵士帮他打北美呢,况一名女子随手打死了十个人男人,想来那些男人也没什么本事。
贾赦道:“若只依律办倒容易了。只是这事儿完了想来还有别的,听闻数月来各种麻烦已数不清了,这么下去不是个事儿啊。”
圣人笑道:“依着你当如何?”
“转移矛盾!”贾赦咧嘴一笑,“说白了,不过是原先江南那些土财主有钱惯了,也素来瞧不起当兵的泥腿子。偏这会子泥腿子从外洋打了一圈儿仗回来,带了许多战利品,哗啦一下子竟就和他们辛辛苦苦几十年积攒下来的财产一般多了!瞧他们那副土豹子贴金样儿,原先的土财主能看的顺眼么?”
他一口土豹子一口土财主的,惹得圣人连连摇头,嘴角也带笑。
“眼下东瀛并暹罗多为几家海商并豪门过去了,民间商贾尚不能自由前往。圣人,那些土财主其实是妒忌了,不如开放了边卡,让寻常商贾也可前去,有钱大家赚,如此土财主……额,商贾们也不会妒忌士兵能得战利品了,如何?”
圣人倒是不曾想到这一层,哼道:“士兵的战利品莫非是捡来的不成?人家也是拿命去拼来的。”又思忖了会子道,“只是你这话也有理。也罢,回头我与隽之他们商议。”
贾赦忙捧了他几句,立时扭转话题,探头探脑的问:“十一郎今儿不在陛下处伺候呢?”
圣人哼道:“他这两年时常出宫,你不是常见么?如今倒是愈发听你的话了,比朕还管用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