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的婢女蓉儿瞧着董平那双直勾勾不带打转的双眼,低声呵斥了句:“登徒浪子!”
董平回过神来,略有些失望的低声叹道:“似故人,不是故人。”
贵小姐打车厢一出来,便瞅见了蹲在地上的董平。在南方京都临安,贵小姐也见过不少俊美的公子哥,但看到董平却愣了片刻,没别的,贵小姐只觉得下面这人有趣。
“公子的十里长毯呢?”
“小姐莫听他扯,这厮登徒,大话连篇!”
“小姐,外面凉,进车厢里歇着吧。”
一人一句,三言两语。董平不在意的说道:“小姐下来一走便知,我这长毯有还是没有了。”
不听劝的小姐固执的下了马车,董平顺势将毯子铺在了贵小姐身前道:“小姐请看,你在毯子上走两步,走到尽头,我再将毯子拾起重新铺在小姐脚下。如此反复,别说十里,就算百里我是能铺上的。”
旁边的婢女听完董平的说辞上来就要踢他,董平借势将身子侧到了一边,大笑起来。
“登徒浪子。”
“丢人现眼!”
贵小姐在被婢女扶上车前深深的看了董平一眼,而董平此时眼神飘忽也不知他有没有注意到。
面对刚才这出闹剧,后面那两位手提利刃的精壮青年只是冷眼旁观者。但不可置否的是,刚才董平只要稍微一越距,他俩就会立刻将其斩杀。
车轮又滚滚而起,韩清淤轻喝一声“驾”,他座下的老马嘶鸣一声,朝前走去。此刻的董平又来到马车后与那两名侍卫攀谈起来,说是攀谈,但从始至终,也只有他一人自语而已。
突然,董平手中多了一个绣满锦绣花纹的荷包,他调笑道:“看这精致的绣工,也不知是那家姑娘送给小哥的。”
登时,董平旁边那青年的利刃已经横在了董平的脖颈之上。
无言,只有杀意。
韩清淤突然觉得背后一凉,他回首望去只见得剑拔弩张。他眉头紧蹙,心里暗骂这董平又惹了什么麻烦,“壮士,这位是营中的参军,如若得罪了阁下,还请高抬贵手。”
另一个年纪稍长些的侍卫目不斜视的说道:“勿生事端。”
董平悻悻的将荷包放到了刀面上,缓缓的撤出了身子。
忽然之间,又小雪。
贵人们被安排进了戍北城还算上的档次的栈里,小姐的屋外,那两名提刀侍卫宛如青松一般矗立着。
“飞鹰,看看你那荷包里少了些什么。”
名叫飞鹰的侍卫心下明白,他打开荷包,里面只有一缕青丝。这位如钢铁般的侍卫,淡淡笑道:“这东西对我是个宝,对别人来说分文不值。”说罢,飞鹰看向旁边那年长的侍卫继续说道:“此番回去,我就辞了这破官,求一个现世安稳。”
年长的侍卫微微叹了口气,呢喃道:“连本来名字都要忘记的人,又何来安稳。”
……
董平撑伞立在城头,此刻他的眼神里已没有了刚才的玩世不恭,取而代之的是冷淡与深邃。
城下韩清淤正跟几个裨将商量着什么,只听得董平幽幽的声音从城上传来:“韩教头,这贵人的安全你可得护周全些,莫要有什么闪失。”
韩清淤淡淡道:“董参军还是先将自己照顾周全吧,切莫再让人把刀横在你的脖子上。”听罢,董平长笑一声,便转身离去了。
“这董平固然惹人厌,但算的上是机灵,怎的今日如此不开眼。”韩清淤凝视着董平离去的背影沉思道。
雪中的戍北城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涌动,小小的一座城不知有多少势力安插进来的探子。此时各方都在揣测,这远道而来的人,到底是什么来头。
铜锅羊肉,再烫一壶烧酒,在这刺骨的冬里,真算得上是天大的恩赐。但守着热腾腾的铜锅,飘忽忽的美酒,董平却是一直没下筷子。
董平是这家小店的常,看他似乎是有心事,机灵的小二便上前来说道:“今日的酒菜不对董参军的胃口?”
“你说,是辛大家的词好,还是苏大家的词好。”董平问道。
百年前的辛弃疾与苏轼都是词中大家,小二虽知道这二人,但他对词道却是一窍不通。小二揉揉耳朵嬉笑道:“这二位都是神仙般的人物,小人哪儿敢妄加评判。但小人知道在外面冻着,不如吃口羊肉喝杯烈酒的好,凡人只看这眼前事。”
董平拿起筷子敲了敲小二的头,笑道:“好一个凡人只看眼前事,还是你看的通透。”
说罢,他一扫之前的阴郁,痛快的吃喝起来。
雪飘着飘着就让人忘了时辰,只听得城外军营传来了三声震天鼓声,这方知,是入夜了。
一入夜,风雪骤急!
雪丝变成了鹅掌大小的雪花呼啸而来,冰雪随风从栏杆与楼沿间的空隙似飞刀般拍打在两名侍卫身上。经历过腥风血雨的二人,自然是不畏惧这风雪。忽而,二人身后的门吱呦一声开了,伴随着从屋里喷涌出来的暖洋洋的空气,婢女蓉儿探出头来。突如其来的寒冷使她不由打了个冷颤,她掩着面说道:“古大,你去烧些热水,小姐一路舟车劳顿,身子疲的很。这热水你得亲自烧,他人不晓得要放几根柴。”
被称为古大的侍卫看了眼身边的飞鹰,一言不发的下了楼。
蓉儿骂了句这该死的天气,便匆匆关上了门。
飞鹰瞅了一眼街道,见底下的士兵已将这栈团团围住,便稍稍松了口气。
突然,一声尖叫从屋内传来。飞鹰刚放松下来顿时又绷了上来,他想都没想便推门而入。只见婢女蓉儿已经倒在了地板上,鲜血肆意横流,而那贵小姐正呆呆傻傻的坐在地上。
飞鹰咬牙看着那扇打开的窗户正欲追赶出去,但看看一边的小姐还是忍了下来。没成想这贵小姐“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她颤声道:“飞鹰,蓉儿自幼与我一起长大,情同姐妹,你定要追住那歹人,给蓉儿报仇!”
飞鹰只觉得耻辱,他乃堂堂密卫,有人在他眼皮子底下杀了人,他怎能忍。
“有刺!”
他只撂下这一句话,便夺窗而出。
韩清淤几乎跟古大同时上了楼,相比于韩清淤的愤怒,古大的脸色倒是平静的很。在他看来,只要这位小姐没死,便是天大的幸事。
“给我守住这座栈!一只苍蝇也别给老子放出去!”说罢,韩清淤便噔噔噔的下了楼。
寒风凛冽,大地如银网,一条想要挣脱这束缚的黑色飞鱼正极速穿行在这银网之中。
飞鹰已是超越了通脉境的高手,脚力极快,他凭借着留在雪地上的淡淡脚印已经追出了七八里地。
突然,他停了下来,此地,已没了脚印。
刀气,满天的刀气切割风雪,化飞龙而起。
肃杀,肃杀之意如天上黑月,压抑至极。
飞鹰心颤,他抬头,骤然厉喝。
只见一条由刀气凝成的黑龙,冲天而起杀入雪夜。
突兀间,一黑影从天而降,掌如飞雪,黑龙破碎。
刹那间,二人便缠斗在了一起。
与此人斗,飞鹰感到了深深的无力感。那人实力远在飞鹰之上,但不知为何,他一直留手,似乎在等些什么。
突然,那人攻势骤急,飞鹰顿时感觉无力招架,破绽百出。
“不是对手,那我就拼个破釜沉舟!”登时,飞鹰放弃了防守,他将毕生功力凝在刀上,朝那人拼杀而去。
“可惜了。”那人呢喃了一句,不知是错愕,还是惋惜,还是嘲笑飞鹰的莽气。
那人面对这一刀也不多,任由其落在了自己的肩上。刀入二寸,血溅三尺。
飞鹰正欲将这人臂膀借势斩下,没成想,这刀像是卡在了那人肩上。
登时,那人飞出一掌,轰然落在了飞鹰胸口。飞鹰的身子如断了线的风筝,飘飘的倒飞了出去。
韩清淤脚力还是慢了一些,等他赶到时,飞鹰的身上已经盖上了一层白雪。他皱皱眉头,伸出手指去探飞鹰的鼻息。
“啪!”
韩清淤的手被攥在了半空,抓住他手腕的正是躺在地上的飞鹰。只见飞鹰圆睁双目,直挺挺的坐了起来。
“抓刺,去抓刺!”飞鹰朝韩清淤怒吼两声,便晃晃悠悠的站起了身子,迎着风雪,颤颤巍巍的朝前走去。
韩清淤却没起身,他拿起刚才从飞鹰身上掉下来的牌子动起了心思。这是块狼形令牌,通体血红。
“贵人下榻的栈已被士兵团团围住,如有风吹草动我怎会没有察觉。没成想你是狼夏的奸细,调虎离山还是苦肉计?”韩清淤想罢,便跟了上去。
“壮士,你的东西掉了。”
飞鹰回头接住了韩清淤抛过来的那东西,还没等他看清,韩清淤便如一头猛虎朝他扑杀过来。此刻的飞鹰全身经脉已被那人的掌力震了个粉碎,此刻面对韩清淤的掌势已是毫无抵抗之力。
忽然之间,一树梅花盛开于雪地之上。
飞鹰张开手,一缕缕青丝逆风飞上了天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