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屋后坐下,寄眉见炕桌上铺展着纸张,瞟了一眼,上面写了一首词,正要拿起来看。常雯先一步,扑过去用袖子盖住,不好意思的道:“ 闲来无事,随便写写,还来得及让二少爷润色呢,现在没法见人!”
寄眉打趣道:“你们夫妻间填的词,确实不好让我这个外人看。”
常雯才貌兼备,与两个妾一比,高下立判。只要砚臣不是傻子,就知道怎么选。
☆、第九十九章
砚臣不在屋内,应该是去书房用功了。寄眉道:“眼瞅着要过年了,二少爷还这样勤奋,来年赶考的成绩差不了。二少爷像他九叔,金榜题名是早晚的事。”
“这话若是叫二少爷听见,不知要怎样不好意思呢。”常雯道:“他一直说他脑子笨,只有比别人更可苦才行。”
“凡事肯吃苦,没有成不了的。”
这时丫鬟端来热茶,常雯起身接过献给寄眉。寄眉接了茶,小饮一口,心想做长辈的滋味真不错,家里比她小的只有弟妹常雯,便能叫她奉茶。人都说媳妇熬成婆,做了婆婆有儿媳妇侍候着,想必更舒坦。不由得想起婆婆周氏来。她问道:“太太那边,你还照例去请安么?最近事情多,有的时候,她连我也没空见的。”
常雯正色道:“太太身子好的时候,会叫我进去伺候,身子不适的时候,我不敢搅扰。上次请安,太太身体康健了,叮嘱我叫二少爷用心读书,我皆记在了心里。”
妯娌做事挑不出错来,似乎也没遇到困难,需要她的帮助,寄眉觉得真是娶对人了,常雯内外处置得宜,砚臣才能安下心读书。
这时,丹儿撩帘子低头进来:“大少奶奶,二少奶奶,不好了,邱姨娘晕倒了。”
寄眉一怔,但面不改色的道:“抬进来,叫大夫过来看看。”
“听大少奶奶的,快去叫大夫来。”常雯神色略带慌张:“这才跪了一刻钟,人怎么就晕了呢。”
“是不是有了?”寄眉套她的话:“女人有孕了,起初身子骨都弱。”
“二少爷还没收她,她哪来的孕事! ”
很快便有两个丫鬟搀扶着邱姨娘走了进来,这俩丫鬟是常雯的陪嫁,对自家小姐的‘敌人’不手软,使劲拖拽着邱姨娘,让她的脑袋碰到了门框,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
叫邱姨娘坐到榻上,丫鬟端了热水来叫她喝下。邱姨娘哎呦哎呦的唉声叹气,就是不喝那口热水。常雯看穿了她的打算,叫躲在人后的樱桃过来:“你喂她喝。”
樱桃脸色一苦,凑上前,告饶似的道:“都是我的错,你可千万别出事呀,快喝上一口暖暖身吧。”
邱姨娘这才慢慢端过热水,慢慢喝上了一口,结果这口水没咽下去,‘噗——’的一下子全喷到了樱桃脸上。
寄眉心道,这不是装病折腾人么。
常雯面无表情的道:“连水都喝不了,恐怕是病的厉害了,抬姨娘回自己屋好好休息。”
明明知道对方在装病,却不拆穿,寄眉心想常雯可能不打算跟邱姨娘一般见识,以养病为由将她安置一旁,远离砚臣便罢了。
樱桃默默是拭去脸上的水,满目愤慨,碍于二少奶奶在,不敢做声,只把怨气忍了。
“邱姨娘病成这样,和你脱不开干系。”常雯对樱桃道:“你去照看她,她若不好,就是你没照顾周全,回头我要罚你的。”
樱桃仿佛受了莫大的委屈,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恨恨的看了眼装死的邱姨娘,咬牙道:“是。”她走过去,托起邱姨娘的肩膀:“走了,我送你回屋等大夫。”
邱姨娘带死不活的被樱桃和两外两个丫鬟搀扶下去了,一边走一边要死要活的叫唤,叫寄眉哭笑不得。她朝妯娌笑道:”你就由着她们这样闹,什么时候是个头。”
常雯苦笑道:“嫂子是明白人,我也不藏着掖着的了。我才嫁进来,妾做的不对,我要引导,不能动辄打骂,今日罚她们已经是破例了。我一个新媳妇,最紧要是守住自己的分寸。”
所以说叫她们内斗可以,她却不敢直接把她们怎么样,尤其像邱姨娘这样有来历的,更不敢轻举妄动了。
寄眉微笑道:“说的是,大家都是这样熬过来的。”她当初也不能直接把丈夫的通房丫鬟撵走,但只要脑子活络,不愁达不到目的,就看常雯如何应对这一关了。不过,她虽然说的无可奈何,但事实并不是这样的,比如她叫樱桃去照看邱姨娘,分明是叫她们互相折磨。只要闹出事来,她就有理由惩罚她们了。
想起丈夫还觉得弟妹是个幼稚的人,她就觉得好笑,只有女人最了解女人,常雯走的每一步棋,她目前都能看穿。砚臣或许和他哥哥一样看不穿女人,没准也觉得他的娘子心地善良,宽厚仁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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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房过自己的小日子,谁也不会多多费心思在旁人的生活上。寄眉有院里的事情要忙,常雯则照顾丈夫读书,一直抽不出空深交。
越到年关,砚泽越忙,这天晚上寄眉在灯下等丈夫回来。眼看夜深了,他还没回来,寄眉等的困意袭来,昏昏欲睡。儿子早由奶娘抱下去睡了,金翠又不在身边,她一个人等的无聊,也没心思读书,往炕上一趟,瞅着屋角发呆。
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心想生完元毅有一年了,房事和以前一样勤快,怎么肚子还没动静。婆婆生砚泽和舒茗之间差了好几年,难道自己也要等上几年么?
正想着,忽然听到外面人声嘈杂,吵吵嚷嚷的往这边来了。难道是丈夫回来了?莫不是喝醉了。可她嫁给表哥这么久,从没见过他喝的烂醉,酒后失态。所以恐怕不是他喝醉了。
这时一个小丫鬟跑进来:“大少奶奶——”
“怎么了,慌慌张张的,发生什么事了?”
“大少奶奶,二门值班的小厮逮住一个鬼鬼祟祟的丫鬟,身上还带了一封信。”
这还了得,私下夹带信件可是大事。寄眉忙起身向外走:“把人拉到前厅去,我要好好问问。这鬼鬼祟祟的丫鬟是哪个院子的,认出来了么?”
“我没上前瞅,一听到信就回来禀告您了。”
“……”唉,办事不如金翠利索。寄眉道:“罢了。”
屋外挤了几个人,见寄眉来了,不知谁嚷了声:“大少奶奶来了——”丫鬟小厮立即让开门口,毕恭毕敬的站在一旁静候。自打大少奶奶眼睛好了,生了小少爷,又得太太和大少爷的看重,地位越来越来牢固了。
“都别在这杵着了,该干什么干什么去罢。”
将下人打发了,寄眉进了厅,见地上跪着一个丫鬟,模样陌生,不是院子里的大丫鬟。
“……大少奶奶……饶命……”
寄眉往椅子上一坐,冷声道:“你做什么了,怎么知道我要你的命。”抄起桌上那封信:“这是谁让你送的?”
“……这个……奴婢……”
不说也行,通过信的内容推测。一边展信,一边想,最好不要是男女私相授受的事,出了丑事,谁都不好过。寄眉寻常能用到的字,能认个差不多,这封信简单,读起来不费劲。大致扫了眼,乐了。
“爹爹救女儿于水火……您若不伸援手,女儿死期将近……不能为您百年后尽孝……”挑了几句重点念出来。寄眉笑着问那丫鬟:“这封信是邱姨娘什么时候交给你的?”
丫鬟见大少奶奶已经知道是邱姨娘要她递信了,忙磕了个头:“回大少奶奶的话,奴婢昨个给邱姨娘倒恭桶,她硬塞给奴婢,说要送回邱家去。奴婢瞧着邱姨娘可怜,脑子不灵光了,稀里糊涂的就答应了。”
寄眉把信往桌上一拍:“去把邱姨娘叫来,我问问她到底想做什么,萧家供吃喝养着她,居然还敢联系别的人家。”
见大少奶奶生气了,做事的下人立即去叫邱姨娘过来。
寄眉无意搀和砚臣那房的恩怨,但邱姨娘大半夜叫人带信回,就必须要她亲自出面处置了。
过了许久,邱姨娘才病病殃殃的赶来,鬓发散乱,面容憔悴,平时那股自鸣得意的嘴脸不见了。一见寄眉,估计意识到大难临头了,二话不说,往寄眉面前一跪:“大少奶奶,您行行好,给我个痛快的吧,要打要杀随您,不要再折磨我了。”
“哼,这叫什么话?!什么叫我给你个痛快的,是我折磨你的么?自作孽不可活,这封信是怎么回事?”
“……我活不了了,人人都欺负我,前个樱桃给我洗脚,一壶热水全淋我脚上了,全是血泡啊……呜呜呜呜……”
寄眉心道,谁叫你让人家给你洗脚,这不是活该么。
邱姨娘继续哭:“这还不算完,她们说我生着病,不能吃别的,一日只给一碗稀粥喝,想要活活饿死我啊……对了,屋子里还有大老鼠,吱吱磕桌角,我都要吓死了……呜呜呜呜……”
“……”寄眉道:“不要说这些,你老实回我,你送信想做什么?”
“我想要……我爹把我赎回去……我还未跟二少爷圆房……把我赎回去,或嫁或卖都行啊……”她抽抽噎噎的道。
寄眉道:“你没跟二少爷圆房,樱桃她们整治你,必然不是出于嫉妒,因为什么,你自个知道,还不是你本性恶劣,叫人没法相处。”
邱姨娘掩面哭道:“她们一个个心里有怨气都往我身上撒,二少爷不行,她们就像深宫怨妇,以折磨人为乐,我倒霉成了靶子。我不就说了一句‘二少爷若是不育,以后只能从大少爷那房过继子嗣’,二少奶奶就不爱听了,暗使丹儿和樱桃折磨我……呜呜呜……我再不给我爹写信,我小命就要丢了……”
寄眉一怔。
过继?
☆、第一百章
过继?寄眉听到这两字就懵了,她自己就一个宝贝儿子,哪有富余的过继给小叔子这一房。再者说了,没见过庶出从嫡出这支过继子嗣的。她脸色阴沉下来,对哭的带雨梨花的邱姨娘道:“你在我面前装可怜,哭哭啼啼的,不就想让我做给你做主么。既然如此,你居然还敢说挑唆我和二少奶奶关系的话,我看啊,你不值得一救。自生自灭去罢。”
邱姨娘忙爬到寄眉跟前,眼泪一把鼻涕一把的道:“您真的误会我了,我怎么敢生那样歹毒的心思呢。我错了,我说错了,我自掌嘴巴,我自掌嘴巴。”说着啪啪自打耳光。
寄眉最看不得别人作践自己,一抬手:“行了,有话好好说。”
邱姨娘自掌脸打的疼,大少奶奶让她住手,她赶紧便停了下来,只一味为自己开解:“我脑子混了,说出过继这种蠢话,触怒了二少奶奶,更触怒了您。我再不敢说了。”
蠢即恶。况且邱姨娘未必是真蠢,就算是蠢,其中也少不了恶毒的成分。寄眉现在只庆幸没叫她或者她的姐妹成为砚臣的妻子,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她是妾,没地位,可随意处置,若是真成了二少奶奶,对付起来可就费神了。
邱姨娘先是爆出丈夫不能行房,又说把过继的话抖落出来,摆明了想叫寄眉提防常雯。虽然过继这件事不是那么容易实现的,但丈夫能眼睁睁看着砚臣绝后么?
寄眉心里忽然没了底。
有些事明知道不太可能发生了,但有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去担心。尤其当这件事正戳中你心窝的时候。
“……”寄眉冷眼睇邱姨娘。盘算着如何处置她。她是小叔子那房的财产,打狗还得看主人,何况是个大活人。
这时邱姨娘嘤嘤哭道:“大少奶奶,您行行好,叫我把这封信递回邱家去吧。家里来人,必带着金银,不会亏钱您们的。”
“你是抵债来的,若是舍不得你,就不会让你进这个门了。”寄眉不信她的话:“你送信回去,外面要传萧家虐待妾室的。弄不好你爹和兄弟们报官,又是一场好闹!我看你一身的伤,今日就不罚你了,叫二少奶奶领回求好好管教!来人,把二少奶奶请来。”
邱姨娘‘呜——’地长吸一口气,捂着胸口直挺挺的扑到在地,哭道:“爹娘,原谅女儿不孝,要先走一步了。”
“……”寄眉见她这样,觉得既好笑又好气。想必弟妹每日面对她,也是这般感受。
邱姨娘等常雯的时候,仍旧不死心的求寄眉:“……呜呜呜……我是抵债进门的没错,但如果我娘家能拿出银子赎我,您们为什么不放我去呢?”
其实,倘若邱姨娘是丈夫的妾室,若是邱家愿意赎买她回去,自然是一桩好事。只是不知道常雯是怎么想的,一招大发了,还是慢慢留下折磨解恨。
寄眉任邱姨娘哭,并不理会。
屋内只有邱姨娘哀怨的哭泣声。当初来做妾,虽然不甘,但并没绝望,觉得自己有容貌有手段,一定拿捏住老实软弱的二少爷。谁成想,进门后就被派去伺候太太,连丈夫的面都见不到,总有一肚子的手段没有施展的机会。终于二少奶奶进门了,可照样没等施展手段和正妻争宠,就被整垮了。
这一地方,她真的一天也不想待了。哪怕出去再被卖做妾室,也强过如此守活寡。
想到这,不由得哭的更伤心了。
这时,常雯推门进来,一听这嘤嘤的哭泣声,就知是邱姨娘,不禁眉心一蹙:“她怎么在这儿?”
寄眉直接把那封信递给常雯:“你看这个。”
常雯接过信,扫了一眼,便瞪向给她丢脸的邱姨娘。她咬了咬唇:“没规矩的丢人东西!”
“你们家的事,我不多说了。人领回去罢,也就是她,换做别人,可不能就这么算了。”
仿佛丢脸的是常雯自己,她羞愧的道:“都是我的不好,没管好她。我之前便听说嫂子治家严谨,连身边的大丫鬟犯了错都照样惩罚。如今我们这边的人犯了错,却叫您网开一面,实在过意不起。”
指的是金翠出嫁的事。的确,自从把金翠嫁了,府里的人都说是因为金翠冒犯了姨娘,才被大少奶奶给差遣的。
“别这样说,我叫你把她领回去,也是因为我信得过你。觉得你比我处置更合适。”
常雯面向邱姨娘,气恼的道:“还不谢谢大少奶奶,然后回你的屋子去!”
邱姨娘泪流满面的朝寄眉磕了一个头,一瘸一拐的下去了。
常雯瞅着邱姨娘的背影,烦闷的道:“真是没想到她会做出这样的事来。把我们的脸都丢尽了,今个拦住信件的,幸亏是您,若是别人,一定要说我不容人,虐待妾室了。唉,真是难做,她今天招惹这个,明天招惹那个,祸事上了门,却哭天抹泪的装可怜。”
常雯难得抱怨邱姨娘。寄眉顺着她道:“我明白,是丹儿和樱桃为难邱姨娘罢,唉,你也不能一天天不干别的,光拦着她们彼此之间争风吃醋。”
“……”
寄眉继续试探:“自作孽不可活,邱姨娘脑子一团浆糊。刚才居然跟我说什么‘过继不过继’的话,这些话哪是她该说的!”故意含糊其辞的提及过继两个字。
常雯面色尴尬:“她怎么连这也说了!全无道理的蠢话!她不得二少爷的喜爱,便编瞎话诋毁二少爷。真该死,我早听说邱家之前要试婚,邱姨娘真是念念不忘此事了。我跟二少爷说了,叫他好歹把邱姨娘招来伺候一晚。可他说他反感她,宁可晾她,就是不和她圆房。谁知邱姨娘这人心肠这般歹毒,编出这样的话泄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