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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帝御笔亲批,判了严庆斩首示众。
    严家被抄了家,严庆的儿子们流放西北,严首辅则被勒令致仕,择日返乡。
    严氏父子得势的时候,把持着朝中官吏的任免、升迁。官员职位无论大小,皆有定价,不看能力,只看能孝敬多少银钱。因此,严家富可敌国。抄家的时候,从严家搜出黄金三万余两,白银二百万两,珍宝奇玩也价值百万。
    如果说皇帝本来还有些犹豫,抄家之后,可是真怒了。朕信任于你,才委任为首辅之职,你竟如此贪婪!这么多金银,你是搜刮了多少地皮。
    年迈的严首辅凄凄惶惶离开京城的时候,门生故旧,无人相送。严庆被斩于菜市口的时候,京城百姓奔走相告,共为狂欢。
    阿迟只关心一件事:徐素心呢?怎样了?
    整倒严氏父子的是另一名政客,这些政坛上的倾轧,阿迟不关心。按理说,严氏父子已经位极人臣,很难想像他们会要意图谋反。严氏父子或许是冤枉的,不过从前他们难道没有冤枉过人?一报还一报罢了。
    徐素心无依无靠,可怜可悯。最难得的是,这姑娘虽是从小吃尽苦头,对人并没抱着怨恨,但凡有人对她稍微好一点,她便感激涕零,牢牢记在心里。
    这样的姑娘,不应该被污秽的政治牺牲掉年轻的生命。
    徐郴红着眼圈告诉阿迟,“素心被你祖父差人接回正阳门大街了。阿迟,素心可怜啊,她这一回去,不知要看多少白眼,吃多少挂落。”
    殷夫人、徐二太太,哪个会给她好脸色看。徐素心在正阳门大街,怕是连口热乎饭也吃不上。
    阿迟捧着隆起的肚子,在屋里慢慢踱着步,“如果只是看些白眼,那还算好的。”徐次辅已被任命为首辅,仕途达到了顶峰。此时此刻,他怎会允许家里住着一位做过严家妾的孙女给他丢人现眼,时时刻刻提醒他,他从前在严氏父子面前是如何的卑躬屈膝、忍气吞声。
    素心最好的下场,是被送到寺庙去清灯古佛,了此残生。再差一点,或许是白绫,或许是毒酒。爹爹担心素心在徐家看白眼,多虑了。她想在徐家看白眼,哪里有机会。
    徐郴本是儒雅的男子,这时却跳了起来,神色仓惶,“阿迟,你是说……?”想明白了阿迟的话意,面白如纸。
    阿迟怜悯的、肯定的冲他点了点头。
    徐首辅在徐郴心目中,一直是慈父,是最敬爱的长辈。在阿迟眼中却不过是名无情的政客,为了达到目的,不惜任何手段。阿迟对徐首辅没有敬意,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来揣测他,徐郴却不能,根本不敢往那儿想。
    徐郴眼睛都直了,木木的跌坐在椅子上。
    阿迟心中歉疚。爹爹,其实我很想瞒着您,瞒上一辈子,不愿让您伤心难过。可是,素心等不了了。一个年轻女孩儿的生命,总是宝贵的。与其等到素心出事后看您懊悔,不如事先想法子,不让这残忍的事发生。
    徐郴木然半晌,艰涩开了口,“我不许。”
    素心已经够可怜了,徐家已经够对不起她的了,不能再亏待她。
    作者有话要说:“心之忧矣,如或结之”,心中忧愁深又长,好像绳结不能解。
    徐郴遇到这样的事,高兴不了。
    ☆、108心之忧矣(下)
    徐郴脸色苍白、眼神凄楚,阿迟心痛父亲,柔声跟他说着话,跟哄孩子似,“爹爹您坐过来,咱们慢慢商量着处置,好不好?”
    徐郴蓦惊醒,十分羞愧。自己还不止一次跟仲凯说过,要体贴阿迟,不可令阿迟忧虑。结果自己这做父亲倒阿迟面前失魂落魄,让孩子担心。
    “爹爹去求你祖父。”徐郴坐到阿迟身边,努力让自己声音平稳,神情平静,“你祖父很疼爱儿孙。阿迟,这事爹爹会做好,你安安生生养胎,不许胡思乱想。”
    阿迟乖巧笑着,“是,听您,不胡思乱想。爹爹,祖父疼爱儿孙,该是会答应您。可万一要是不答应呢?爹爹,我是说万一。”
    徐郴脸又白了。阿迟忙低声说道:“女儿有个想法,爹爹您听听是否可行?”慢慢把自己打算讲了讲,徐郴点头,“听我阿迟。”
    送走徐郴,阿迟终究还是不放心,命人请来师公,“师公您是大侠客,行侠仗义救回人吧。”师公眉花眼笑,“我老人家已是多年不做这个营生了,如今能重操旧业,再作冯妇,好啊!”
    阿迟算是彻底放了心。
    徐郴出了魏国公府,直接奔赴正阳门大街。徐首辅这晚入值文渊阁,不家里住,徐郴心不焉和殷夫人等寒暄过,开口问道:“素心呢?”他没有看到徐素心。
    殷夫人板起脸,面色不悦。前头人留下这儿子真是不懂事,问那倒霉丫头做什么?那丫头既已嫁到严家,严家又遭了难,她若性子刚烈,该一死殉节才是。还有脸回徐家,真是厚颜无耻。
    徐二爷尴尬咳了一声,“大哥,素心病着,不便见人。”他倒真没撒谎,徐素心被接回来时已是六神无主,回到徐家后被殷夫人、徐二太太讽刺着,丫头侍女们怠慢着,确是一病不起。
    徐二太太淡淡道:“素心这是心病,药石无灵,怕是好不了了。我连寿材都给她备好,冲一冲,若能好,是她造化;若不好,也省到时忙乱。”
    她这话说非常之无情。奇怪是,徐二爷这亲爹,殷夫人这亲祖母都场,竟没一个人出口训斥,好像她说是再正常不过事。
    徐郴气手脚冰凉,脸色白了又白,说不出话来。徐二爷有些讪讪,“小人儿家身子不健壮,长辈们也是白疼她了。”
    徐郴胸口一疼。听听徐阳这话意,竟是已不打算为素心请医延药么?“拿我名贴,请汤御医过府。”徐郴强打起精神,吩咐道。
    徐二爷不大好意思。他虽一直待徐素心冷淡,究竟他也是徐素心亲爹。这会子亲爹一边干站着,大伯父忧心起侄女来,好不令人难堪。
    徐二爷含混反对了两句,徐郴没理他。殷夫人和徐二太太都想开口反对,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让他折腾去。”婆媳二人心有灵犀,“老爷正不待见素心呢,他如此作为,必是连他一起厌弃了。”
    徐 三爷、徐三太太一直老老实实一旁站着,闭口不言。依着徐三爷夫妇意思,素心又不是自己看上了严庆儿子,死活要嫁他,是奉了祖父之命,无奈之举。既然这样, 素心大归回徐家,徐家便是不能保她锦衣玉食、舒心畅意,总要让她吃碗安乐茶饭吧。谁知是作践病了,又不给请大夫,把素心往死里逼。
    他们确是不赞成,可这若是徐首辅意思,他们不会说半个“不”字。徐素心是他们侄女,又不是亲闺女。
    汤御医和徐郴有些交情,没多大时候,汤御医便乘轿前来,给徐素心诊了脉。“小小年纪,怎心事如此之重?”汤御医皱眉,“身子是自己,你自己不保养,让做大夫人有什么灵丹妙药?”
    徐素心本是呆呆愣愣,听了汤御医这名为责备实是关切话语,眼泪夺眶而出。
    徐郴不只给徐素心请了御医,嫌服侍徐素心丫头不得力,差人从灯市口大街调了两名侍女过来,贴身服侍徐素心。
    殷夫人和徐二太太冷眼看着,笑意浮上脸颊。老爷提到她便厌恶之极,恨不得立时三刻死了,你偏偏惺惺作态要做慈善人。等老爷知道了,有你好受。
    徐郴安置好徐素心,知道父亲今晚当值,回不来,便回了灯市口大街。回家见了陆芸,含混过去,并没深提。这晚徐郴翻天覆地做了一夜恶梦,第二天起床,好像被人打了一顿似,浑身疲惫、难受。
    徐郴命人到衙门告了病假,自己直奔正阳门大街,等候父亲徐首辅。徐首辅一直忙到傍晚才回来,见了他拈须微笑,“等了一天么,有何要事,这般急着要见父亲?”
    徐郴脸白了又白,毅然开了口,“父亲,儿子想把素心接到灯市口大街住上一段时日。”其实不是一段时日,接了去,便一直住下去。素心已为徐家牺牲过,不能再牺牲了。
    徐首辅温情看着长子,摇头叹息,“你跟你母亲一样,总是心肠太软。郴儿,身为男子汉大丈夫,不可有妇人之仁,该心狠时候,必须心狠。”
    徐郴心仿佛被人刺了一剑,疼痛难忍。他颤声问道:“父亲,必须心狠?”徐首辅凝视他半晌,缓缓点头。
    徐郴跌坐椅子上,怔怔流下眼泪。徐首辅轻声责备道:“男儿有泪不弹!郴儿已是人到中年,还可以像个小孩子似遇事只会流泪么?”
    徐郴抬起胳膊,拿袖子擦泪。徐首辅气笑了,“越说你像小孩子,你越像小孩子!”取出一方洁白大方帕子,递给徐郴。
    徐郴擦去泪水,无精打采坐了一会儿,默默冲着徐首辅恭敬作揖,无语离去。“这孩子!”徐首辅又是心疼,又是心酸,“你娘心软没什么,她是妇人,本该善良。你若是这么心软,往后徐家如何交到你手上?郴儿,你要有个男人样。”
    徐郴走了之后,汤御医该来照来,悉心医治徐素心。徐素心生命力极强,有了大夫、汤药,病情很好转。她颇像野草,只要有一点点阳光、雨水,就能活下来。若是阳光灿烂一点,她就能活很好,很活。
    徐素心身体越好,徐首辅脸色越不好。徐二太太蹿掇着,“不能为了个臭丫头,把咱们这一房人都连累了!”徐二爷觉着有理,下了狠心。
    这晚徐二爷亲自看人煎了汤药,亲自送去给徐素心,逼着她当即喝下。徐素心还有什么不明白,她美丽眼眸悲伤又绝望,含泪看着徐二爷,“父亲,请许我妆梳打扮一番,不要这般狼狈上路。”
    徐二爷跺脚,“我也不亏待你,放心,给你一幅好发送!”活着虽不风光,死了给你陪葬齐齐全全,你死也瞑目。
    徐素心静静看着自己父亲,目光中是无边无际悲哀。
    徐二爷被她看浑身不自,色厉内荏喝道:“早晚有这么一遭,躲也躲不过,这都是你命!你什么都莫怪,只怪自己命不好!”
    徐素心轻轻、凄凉笑了笑,也不理会徐二爷,自顾自走到梳妆台前,散开如雾云鬓,拿着小巧牛角梳子,对着镜子,一下一下,珍爱无比梳着长发。她知道自己时日无多,看着镜中年轻女孩儿,多少眷恋,多少不舍。
    徐二爷心里忽然也是一酸,“我不只给你一幅好发送,另外再请高僧替你念经,超度你。你,你安心去罢……”带上门,把徐郴侍女撵走,把徐素心单身一人留房中。
    临走,让她清净清净吧。
    第二天早上,侍女推门进来,徐素心穿戴整整齐齐躺床上,已经咽了气。她面容娇美而平静,好像只是睡着了一样,神色之中,并无怨怼。
    徐首辅笑容满面上朝去了。
    徐二爷此时倒有些伤心,盘算着给素心热热闹闹办场丧事。殷夫人骂道:“谁家出了阁姑娘,是要娘家给操办丧事?不嫌丢人,还想风光大葬呢!徐家坟地里头,不埋这伤风败俗之人!”啐了徐二爷一脸。
    母命难违,徐二爷没法子,只好用软榻铺了锦缎衾褥,命人把徐素心抬上榻去,用衾单盖了,抬到邻近大悲寺。打算着请高僧念经超度之后,再行火化。
    当晚大悲寺不慎失火,倒没烧着没,单单停放徐素心那间屋子给烧了。徐二爷伤心哭了一场,又请高僧做了两场法事,也便撩了过去。
    徐素心丧事过后,殷夫人、徐二太太神清气爽。这给徐家丢人、给徐家嫡出二房丢人丫头,总算不眼前碍眼了!这丫头嫁都已经嫁了,还要回娘家给长辈添堵,真是天生讨人嫌。
    徐三爷夫妇暗地里掉过几滴眼泪,“可怜孩子。”自这之后,不只徐三爷,连徐三太太都待庶出徐素芳很温柔、极之关切,倒让徐素芳很是莫名其妙。
    徐首辅升了职,成了内阁第一人,皇帝倚重能臣。仕途得意,家中又是一团和气,徐首辅春风得意马蹄疾。
    唯一不顺地方,是徐郴病了。徐郴这回病很重,已连着告了很多天病假,到了后,生出辞官念头。
    徐首辅忧心长子病情,延医无数,费心思。但是他努力始终无效,徐郴始终没能下床。
    “到西山温泉庄子将养吧。”张劢这做女婿建议。
    徐首辅觉着这主意不坏,同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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