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绎顺手一接,被那体积吓了一跳:“怎么这么多!”便要将馒头退回去,小贩顿时急了:“哎军爷您不能这样吧,刚才我问您的时候您可是说都要的,我都装好了您又不要了,我这生意还怎么做?”
大堂里持盈一手拢着嘴,不知说了什么,崔绎虽然努力想听,可小贩在面前呱唧呱唧,吵得根本听不到,一个不耐烦,抱着包子就想走,这下小贩更加不乐意了,一把抓住他的袖子:“哎哎你还没给钱呢军爷,想吃霸王餐?我们家祖祖辈辈在这儿卖包子,还从来没人敢吃包子不给钱的!”
崔绎大怒,“猢”地一声露出了獠牙,作势要掀了他的摊子,小贩不愧是三世养成,见势不好马上抽身大叫:“打人啦!军爷打人啦!军爷买包子不给钱啊!没天理啦!”
他们本就身在闹市,小贩这么一吆喝,眨眼的功夫四周就围满了看热闹的百姓,崔绎怀里还抱着一袋包子,顿时成了众矢之的,被叽里呱啦的指责声彻底淹没了。
而客栈大堂里的人也都被惊动了,百里赞与友人扭头朝外看,持盈也顺着他们的视线一瞧,瞧见了被团团围住的崔绎,心里咯噔一声,暗道完蛋了,赶忙冲出门去,拨开人群朝里挤:“请让一下,让一下!”
崔绎近九尺的身材,被一群九到九十九岁不等的男男女女围住,像一只掉进鸡窝的鸭子一般施展不开,转来转去,满头大汗,持盈艰难地挤进来,撞在他怀里。
“出什么事了?”
“你还有脸问!”
崔绎不敢对平民百姓动拳头,于是一腔怒火都朝着持盈盖过去:“要不是因为你,本……我怎么会买那么多包子!”
好在他还知道要脸,没有暴露身份,持盈无辜挨了一头喷,却不能反驳,只得匆匆解开荷包,数出几十文钱,忙不迭地塞给小贩:“误会误会,实在抱歉、抱歉!”小贩接了铜板,勉强露出“放过你们”的表情,把那包馒头塞过来:“下次注意点。”
崔绎气得七窍生烟,简直想提拳揍这小贩一顿,持盈赶忙将人朝人群外推:“快走吧,有什么回去再说。”
崔绎犹有不甘地被她推出了人群,瞥见百里赞和友人出来看热闹,便恶狠狠地瞪了一眼过去。
百里赞一脸莫名,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了他——他是谁?
持盈也看见了百里赞,心里哀叹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埋伏了半天正要出击呢,却被二愣子王爷给搅和了,还给人家留下了坏的第一印象,以后想要招揽百里赞,光是人品这一关就很难过去啊,唉!
“做什么你,快放手!”
被持盈一路推回王府,眼瞧着还要推进门去,崔绎终于彻底怒了:“放肆!”
持盈笑起来:“王爷下了朝不回家也不去军营,专程跑去欺负卖包子的小贩?”
崔绎怒道:“胡说八道,本王还要问你呢!那人是谁?”
持盈故意装傻:“什么那人,哪人?”
崔绎像一头炸毛的狮子般:“别给我装傻充愣!就是那个在大堂里喝茶的小白脸,你跟了他一路,别以为本王不知道,你和他是什么关系?”
持盈笑眯眯地看着他,反问:“王爷怎么知道我跟了他一路?”
“……”崔绎语结,暴露了自己也跟了他们一路的事,不由恼羞成怒,“现在是本王在问你话!”
持盈笑够了,也不再逗他,认真地问:“王爷觉得他如何?”
崔绎忿忿道:“哪个旮旯角里钻出来的都不知道,说,你和他什么关系?”
“他和我没关系,倒是和王爷有关系,”持盈伸手挽过他的胳膊,朝府内走去,“进去说吧。”
回到屋里,午饭还要等上一会儿,持盈将两大包包子馒头分给丫鬟小厮们吃了,然后打发他们都出去,自己亲手给崔绎端来热茶,道:“百里先生虽然不擅文墨,但颇有奇谋,王爷就不想和他聊聊?”
崔绎接过茶来,脸色稍微好看了一点,但口气仍是凶巴巴:“本王一向最讨厌那些酸唧唧的文人,光会耍嘴皮子,半点真本事没有,有什么可聊的。”
持盈眉毛抬了抬,故意说:“哦,这样吗,我从前倒是常听爹爹提起他,说他秉性忠直,不阿权贵,一腔为国为民的热忱无处抛洒,明珠蒙尘,似乎打算找机会举荐给太子殿下呢。”
一提太子,崔绎的眉头马上皱了起来,散发出阵阵杀气:“他是太子身边的人?”
“看样子目前还不是,不过如果王爷对他没兴趣,说不定过几天他就会变成太子帐下谋臣了。”持盈从他脸上看出了不服气,便知道自己欲擒故纵的伎俩奏效了,接下来崔绎多半会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把人薅过来放自己身边,就算自己不用,也决不会让太子用。
果然崔绎皱着眉想了一阵,表情舒缓开,说:“先叫人把他带回来。”
持盈又故作惊讶:“咦?王爷不是对他没兴趣吗?带回来做什么,吃白饭?”
崔绎恼怒地一拍桌:“难道武王府还养不起一只白斩鸡不成?”
他这么说持盈就放心了,现阶段没什么能让百里赞发挥才能的事,以崔绎看不起文人的脾气,说不定三天看不到作用,就又要把人叉出去,现在激得他说出“养得起”的话,日后就不怕他反悔撵人。
“那妾身这就叫人去客栈请他。”持盈【纵横】满意地收网,起身去吩咐。
持盈本打算吃过午饭就安排百里赞和崔绎见面,但西营那边有事把崔绎叫走了,端妃也从宫里派人来,请她去坐着说说话,持盈一忙,就把百里赞的事给忘了,足足过了三天,才又在前院遇见了他。
百里赞端着小半碗汤泡饭,坐在回廊下的台阶上喂猫。
三色花猫不知是从哪儿跑进来的,毛绒绒地一团蹲在他脚边,一边吃他从碗里拣出来的小块鱼肉,一边咪咪叫,百里赞就着咸菜刨两口饭,伸手顺顺毛,午后暖暖的日头晒着这一大一小,表情满足。
持盈却险些把下巴落在地上:“先生!”
百里赞抬头看见她,就算不认识也知道必定是王府下人口中的“夫人”,忙放下碗筷起身行礼:“百里赞见过夫人,多谢夫人收留之恩。”
“快别说什么恩不恩的了,”持盈简直要哭出来了,“先生这些天就吃这个?谁给你安排的饭食,小秋,去把人叫过来,我要罚他们板子!”
百里赞慌忙劝阻:“夫人息怒!文誉举士无门,弹尽粮绝之际承蒙王爷与夫人不弃,已经是感激不尽,哪敢再劳夫人为这点小事动怒。”
持盈欲哭无泪地看着他碗里,连点油星子都没有,说:“都是我不好,这几日太忙,疏忽了,还望先生多包涵。”
百里赞笑容爽朗,没半点矫揉造作的味道,摆摆手道:“哪里哪里,夫人言重了,是我今天没什么胃口才吃得清淡点,前几日都挺好的。”
他越是豁达,持盈就越是觉得惭愧,崔绎身边本来就没什么人,谋士更是独苗一棵,自己急急忙忙把人抢回来,结果还让人吃了几天咸菜,惭愧之极,真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先生是王府上宾,王爷今后还要多仰仗先生指点,有什么委屈千万别往肚子里咽,只管来告诉我。”
对于她的这番说辞,百里赞实在是是受宠若惊了,自己一没名气二没背景,怎么就得到了武王如此赏识?当即感激涕零地拱手一鞠到底:“王爷夫人知遇之恩,赞必将肝脑涂地以为报!”
持盈将他扶起:“先生愿意留下来就好,我先给先生提个醒,王爷他……”
“本王如何?”身后刀子一般凉飕飕飘来一句。
崔绎站在院门口,一身朝服未换,抄着胳膊,醋意十足地问。
008、祸不单行
崔绎刚下朝回来,一身朝服未换,抄着胳膊,站在院门口,醋意十足地瞪着这边。
百里赞:“……”想起来了,这就是上次在客栈门口买包子不给钱的那个军爷,表情顿时变得十分微妙。
“本王如何?”崔绎充满敌意地看了一眼百里赞,嘴上问持盈。
“不如何,”持盈本想给百里赞打个预防针,告诉他王爷不喜欢酸文人,请他多包涵,结果没想到崔绎回来得不是时候,心里叫苦,只得把话往委婉了去说,“王爷不喜欢拐弯抹角,也不喜欢穷客套,先生有什么想法直说便是。”
崔绎哼了一声:“现在没空听,先吃饭。”转身就走。
持盈抱歉地低声说:“那个,先生……”
百里赞深表理解地点点头:“我懂的,王爷有空的时候再说吧!”都不用持盈细说,光看崔绎这态度就可以明白,什么王爷今后要多仰仗先生,都是说说而已,在崔绎眼里他连根毛都不是,真正欣赏他的,是持盈。
虽然想不明白这位武王侧妃究竟是通过怎样的途径知道了自己,又是怎样看出了自己的才华,但士为知己者死,尽管崔绎的态度很不屑,百里赞还是决定厚着脸皮留下来观察观察再说,如果崔绎实在容不得自己,再走不迟。
不过就算走,将来有机会也还是要报王妃的知遇之恩。
这天的午饭,崔绎吃得心不在焉,眉头皱得很紧。持盈见状,便问:“王爷有心事?”
崔绎一愣,继而板着脸朝一旁看去:“没有。”持盈不信,还要再问,崔绎一挥筷子:“不关你的事,吃饭。”
他不愿意说,持盈便以为是军营里的事,帮不上忙,也就不问了。
结果吃过了午饭,端妃又派人来请,进宫以后坐下来没聊几句,皇后也来了,两个女人欲言又止半天,持盈马上敏锐地觉察出了她们的心思,问:“皇上想给王爷指婚?”
端妃满脸歉疚,觉得十分难以启齿:“哎……”
皇后笑着说:“皇上一直有心为应融指婚,可王爷总是推三阻四,今儿早朝时候父子俩又为这事争了几句,皇上龙颜不悦,我和叶妹妹思来想去,觉得这话由你来说,或许王爷会听得进去些。”
哦,恶婆婆的考验开始了,持盈面不改色,心里却冷笑起来,这时候自己要是表现得不情不愿,那就是犯了嫉妒的过错,失了妇德,可若是表现得大度开明,又会被怀疑是不是心压根就不在崔绎身上,再加上自己刚把百里赞收留到王府,要是被皇后抓到点把柄,顺藤摸瓜,给自己扣个不贞的帽子,逼着崔绎把自己撵出家门,到时候长孙家就又是太子一条船上的人了。
“持盈,我们并不是有意要在你和绎儿刚成亲没多久的时候提这件事,只是……”端妃把崔绎当自己儿子,崔绎喜欢的,她自然也喜欢,由是更加觉得对不起持盈。
皇后却轻轻一笑,说:“持盈也是大家闺秀,这其中的利害关系她自然是知道的,妹妹这么一说,倒好像是持盈不懂事了。”
端妃既不想伤害持盈,又不敢反驳皇后,只得艾艾不语。
很好,连后路也一并断了,持盈微笑看着皇后。过去从不知道这位婆婆如此难对付,崔绎到底不是她亲生的,当初的武王妃在她手里想必也吃了不少苦头。
但只要想到自己不用被烧死在冷宫里,又会反过来觉得和这位婆婆明枪暗炮来去,根本不算什么大事。
“皇后娘娘,端妃娘娘,二位的意思持盈都明白,”持盈不慌不忙地回答,“持盈残缺之身,承蒙王爷错爱,方能在王爷左右伺候,心中已是感激不尽,皇上要为王爷指婚,是件好事,持盈哪敢有半点不乐意,只是……”
皇后一副温柔体贴的口吻:“只是什么?你有什么难处,尽管说出来。”
持盈起身福了福,低着头道:“只是女子出嫁,便以夫为天,王爷之意,持盈不敢反驳,更无法承诺二位娘娘什么,王爷若是愿意娶妻,持盈定会尽心伺候王妃,若是不愿,持盈也是无能为力。”
皇后优雅地一拂手:“怎么会无能为力呢,本宫看得出应融十分喜欢你,你的话他必会听得进去,况且我们身为女人,就是要努力为皇家开枝散叶,王爷不愿娶妻,你身为侧妃,又怎能不闻不问?”
持盈恭恭敬敬地道:“持盈不敢,皇后娘娘若是希望持盈规劝王爷,持盈自当照办,只是相夫教子乃正妻分内之事,持盈只是妾室,不敢僭越,能劝得动王爷则好,若是劝不动,还望皇后娘娘莫要怪罪。”
皇后抿了抿唇,对这结果不太满意,但也无可奈何,只得点点头:“你尽力而为便是,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王爷若是执意不肯娶妻,触怒龙颜,本宫和叶妹妹却也难办得很呐。”
持盈不得不再次佩服皇后老辣,整个过程中端妃一句话也没说,末了还是被她绕了进去,持盈纵然能不顾她皇后,却不能眼看着端妃为这件事挨建元帝责罚,无论情愿意否,都必须要把崔绎说服才行。
“持盈一定尽力规劝王爷。”
当晚,崔绎回到家中,已经过了亥时,脸色比中午还要难看,这倒是出乎持盈的预料之外,通常他从军营里回来心情都还不错,难道建元帝逼婚的说客已经追到军营里去了?
持盈正犹豫要不要现在和他谈娶妻的事,门外一亲兵来见,崔绎已脱了盔甲准备就寝,闻声马上又冲出门去,持盈心下诧异,也连忙跟出去。
崔绎问:“怎么样?”
亲兵单膝跪地:“回王爷,大夫看过了,说只是染了风寒,喝了药卧床休息几日就会好。”
崔绎难看的脸色才有所缓和,摆手让他退下。
“发生了何事?谁生病了?”持盈问道。
崔绎转身回房,眉头仍皱得很紧:“仲行下午练骑射时从马背上摔了下去,幸亏跟在后面的几个人及时勒住马头,否则难保不踩断他肋骨。”
持盈有些明白过来:“曹将军带病操练?”
崔绎点了点头,说:“已经病了几天了,这臭小子!”
曹迁跟在崔绎身边有五年了,又是娘家远亲,感情自然要比跟其他人更亲,现在曹迁又是生病又是坠马,崔绎担心得坐立不安,这种时候和他谈成亲的事,只怕反而会适得其反,于是持盈决定还是暂时不提了。
可没想到崔绎回房以后坐在桌边发了一会儿呆,等她卸了妆容散了发髻,丫鬟们也都退出去了,突然又问:“你刚才想说什么?”
持盈没想到他这么敏锐,就想敷衍过去:“没有啊,没要说什么。”
崔绎扫她一眼,脸上写着“你骗谁”三个字,冷冷道:“现在不说,以后也都不用说了。”
“……”持盈无奈,只得说,“下午皇后和端妃娘娘传我进宫,说起你不愿娶妻的事,让我回来劝劝你。”
果不其然,崔绎的脸色瞬间难看到历史最低程度,一掌拍在桌沿:“她们有完没完!本王要不要娶妻关她们何事?还有你!”
持盈马上表明立场:“我可什么都没打算说,是王爷问我我才回答的。”
崔绎眯起眼,神色不善:“是么,本王可记得你成亲第二天就开始劝本王娶妻了,这回有皇后撑腰,还不变本加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