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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豆粒大的雨珠从铅黑的云层里滴落,携着刺骨的寒意,铺天盖地的打在长街上,打在乌青的瓦上,打在萎黄的树叶上,激荡起一层薄薄的水雾。
    纤彩云抬首望天,素净娇媚的脸庞承接了许多雨滴,好似晶莹的泪。豁然,一把油纸伞隔在了她和天空之间,为她挡住了寒凉的隆冬之雨。
    傅丹青微笑着,一手撑伞,一手轻轻为她拭去了脸上的雨水,尽管没有说话,却驱散了她遍及身体内外的寒意。
    纤彩云一把抱住了傅丹青,头颅埋在他的胸膛,嘤嘤哭泣起来,断断续续地说道:“丹……青,别留下我一个人,我……要和你一起……走。”
    傅丹青搂住她的腰身,微不可闻地叹息了一声,没有说话,目光越过伞沿,看向隆云密布的天空,瞳孔中时时映过银蛇般的闪电。
    大雨泼似的下着,地上很快就积起了几寸深的雨水,一双布鞋踏在水洼里,早已内外湿透,然而布鞋的主人却好似没有察觉一般,步伐依旧不疾不徐,平稳自若。
    傅丹青猛地转头,看向大门处,一个白衣少年也刚好止步,将目光投了过来,两对视线碰撞,一股无形的压力在雨中弥漫而开。
    “傅丹青。”
    “是你。”
    傅丹青松开抱着纤彩云的手,踏前半步,冷笑道:“我正想去找你,你却自己送上门来了。”
    虽然口中如此说着,但他的心底无端生出了几分不安。玉华武林之变,人屠怒杀千人,此事他自然有所耳闻,而且,强烈的直觉告诉他,那个人屠,就是他的这个师弟。
    不过,突破到士阶后,傅丹青忌惮尽去,这几日还在盘算,等武林大会一结束,便去一趟玉华,将所有的恩怨做个了断。
    然而通过刚才片刻的气势交锋,傅丹青却骇然发现,自己严重低估了这个便宜师弟,后者竟然同样踏足了先天。
    他的心里燃起了熊熊的嫉妒火焰!
    要知道,十多年前,傅丹青之所以设计谋害药老怪,就是因为他不肯告知自己先天的进阶之法,如今赵子铭突破了,定然是药老怪偏心,传授了其进阶功法。
    傅丹青不知道,他意外得知的药老怪收藏的那份先天功法,其实是血祭之术,当时药老怪已经隐约感觉到他心性不正,岂敢传授?
    傅丹青也不知道,赵子铭的突破,和药老怪并无直接联系,而是一系列的机缘巧合,外加生死线上的几度游走,他才有了现今的实力。
    想到此处,傅丹青冷哼一声,“那老东西终究是偏心于你啊,我的师弟。”
    赵子铭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怒意陡生,同时又想起逝去的师傅,悲意顿起,这怒和悲混杂在一处,化作一道坚定的意念――复仇。
    他面无表情,语气也听不出喜怒,“师父已经去了,他闭关之时,被数十门派的围攻所惊扰,走火入魔,引动了旧伤。”
    傅丹青听得一愣,赵子铭又接着道:“我今天来,是想了却师父他老人家的遗愿,为他讨回一个公道,傅丹青,受死!”
    语落,一股庞大的气势从赵子铭身上冲天而起,淡红的元力和暗红的血气翻滚涌动,形如烈焰,迫开漫天大雨,激出一道球形水幕。
    傅丹青瞳孔猛缩,飞速后退的同时,右手一揽一推,用柔劲将纤彩云送上了另一座石砌高台。
    元力与血气行转于经脉血肉之中,二者互不干涉,各成体系,让赵子铭产生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协调感。
    在此之前,他也曾尝试同时运转两种力量,但遗憾的是,若他专注于元力,则发挥不出血气的威力,若专注于血气,元力的威力又会削减不少。
    就像一个拥有两把不同利器的高手,单独使用任何一把,他都能如臂挥使,但要他同时使用,所发挥出的实力,就不是两倍了,只比用一把兵器要稍稍强些。
    然而现在,也许是受心绪情感影响,赵子铭却做到了,元力行于内,血气现于外,他能清晰的感觉到,自己一举一动间蕴含的力量,比以前强大太多,而且,并非两倍,而是三倍!
    赵子铭身随步走,面上无悲无喜,一瞬间,他进入了一种奇妙的境界,整个天地都变得缓慢下来,每一缕元力的运行,每一丝血气的流转,他都了然于胸。
    他握拳,挥出。
    这一拳看起来普普通通,只是一记直拳而已,光论架势,任何一个启蒙期的习武小儿都能打出来。
    但这一拳并不普通,拳式虽直,乃至于拙,却太快,太重,故而反似羚羊挂角,浑然天成。
    傅丹青的瞳孔骤缩如针,浑身的汗毛根根竖起,他知道,自己已经不能再退,否则,被追上之时,就是毙命之际。
    他沉喝一声,强定身形,沉腰坐马,全身的血气疯狂涌入右手,同样一拳击出。
    当!
    双拳对碰,血肉之躯的撞击,却发出了金铁交击之鸣。
    傅丹青的脸色瞬间苍白,继而潮红,脚下蹬蹬蹬连退十余步,右臂上凝聚的血气变得涣散稀薄。
    赵子铭的神情毫无变化,迈步追上,元力血气再次运转,以比之前更快的速度再出一拳。
    死亡的气息如此浓郁,傅丹青甚至来不及疑惑,为何这个曾经在自己面前弱得如同蝼蚁一般,可以随时捏死的少年,在短短两年的时间里,就成长到了这样的地步。
    他尖嚎一声,体内的血气疯狂震荡,一条又一条锯齿状的血线凝聚而出。他也是以得自秋霜的烈家功法烈火功进阶的,同样领悟了破甲重击的天赋。
    三十重!
    在死亡的压迫下,足足有三十条血线缠上了傅丹青的拳头,数量差不多是他以往练习时的两倍,他的整条右臂,连同肩膀处的血肉,像爆竹一般炸裂开来,露出森森白骨。
    他挥出血肉模糊的拳头,迎上了赵子铭的攻击。
    又是一声“当”!
    傅丹青的右手从指骨到臂骨,寸寸碎裂,如同陶瓷落地,碎骨四处飞散,他的身体更是凌空飞向了另一座高台。
    赵子铭竟然丝毫未受对碰反震力的影响,微微屈膝,身体一跃而起,跳向那座高台,同时右拳上扬,如风似电的打出了第三拳。
    傅丹青落地,口喷鲜血,上一拳余劲未消,推着他的身体继续往后滑动,而他瞳中赵子铭挥拳的身影越来越大。
    “我输了么?”
    此时,他已然是强弩之末,断无可能接得下这一拳,他面露惨然之色,喃喃一句,就要闭目待死。
    忽而,傅丹青的眼角余光看到一道身影斜扑而至,体态窈窕,姿态决绝,他张嘴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叫喊:“不!”
    赵子铭的第三拳,落在了纤彩云胸口,把她的身体破开了一个大洞,这个女人用她的命,保了傅丹青一命。
    最后一口气息消散之前,纤彩云转过头,红唇微启,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但傅丹青读懂了她要说的话:“跑!”
    傅丹青红着眼睛,只犹豫了一瞬,便转身逃跑,然而,一个头发有些花白的中年男子出现在他前进的路上,那男子撑着一把伞,伞下有一个美丽的少女。
    “两年前,你设计谋害了我儿烈云,又强行接走我儿媳秋霜,孙女灵儿,再谋夺了我烈家的祖传功法,是吧?”
    听得这话,同时感应到对方身上的强大气势,傅丹青明白,今天自己断无幸理了,他停下脚步,反而彻底平静下来。
    傅丹青返身蹲下,单手抱起了死去的纤彩云。她的秀眉微微蹙着,脸上犹残留有焦急之色,好像下一刻就会像这些日子的许多个清晨那样,忽然睁开眼睛,牢牢搂住他,生怕他不辞而别。
    可是她终究不会再醒来了。
    傅丹青呆呆地望着她凝固的娇媚容颜,蓦地仰天长啸一声,催动血气自断了心脉,喷出一口鲜血,头颅软软的垂下,紧贴在纤彩云的额上。
    于二人来说,不管壮志豪情几多,无论深情厚意几许,到如今,都漫散于这寒风大雨之中,不久之后,便将彻底消去所有痕迹。
    ……
    淮扬一处大型码头上,尽管是隆冬时节,亦人流如织,跑商的,远行的,出河捕鱼的,各色人物,无一不有,端的是热闹之极。
    烈猛站在一艘小船的船首,挥手道:“老弟,我们去了。”
    他身旁的灵儿头戴一顶白毡帽,身裹灰色兔毛绒,脖间围着一条五色菱纹围巾,模样娇憨可人,只是鼻尖冻得红红的,两只大眼睛也红红的,“子铭哥哥……”
    赵子铭对烈猛点头说道:“大哥一路顺风。”又看着灵儿,道:“灵儿,要乖乖听爷爷的话,等办完了事,哥哥就去看你。”
    小姑娘轻轻咬着下嘴唇,从鼻子里憋出了一声带着哭腔的“嗯”,终于是没忍住,晶莹的眼泪像珠子一样大颗大颗的落了下来。
    船开了,不一会儿,就缓缓消失在浩淼的江面,赵子铭轻叹一声,转身走入人群。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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