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白剑仙修为一骑绝尘,相貌英俊,满头白发如霜雪,为人却不高冷,亲和温雅,常眉眼含笑渡万生,鲜少有人见他出剑,只知他早已脱离了以剑为器的束缚,只需一片飞羽便可开山河。
他原是逍遥宗宗主,亦是剑魂山长老,三百年来兢兢业业,声望极盛,本来被万人推举为仙门之首,却在某一日留下玉印与道别书,就此消失于人间。
世人不知他何处去,只知世道甚静好。隐约有老去的修士记得白剑仙曾有道侣,美得不可方物,但也不知何时起,那美人消失如晨曦后的雾,再见不着,触不到。
世人畅谈罢了,茶凉人走,路上与平平无奇的普通修士擦肩而过,并不知这背道而驰的灰衣人便是传说中的白剑仙。
白羽自己其实也不在意要往何处去,只是想避开不必要的新枷锁。
他变幻模样游走人世间,四海皆可为家,孤身一人,便是天涯与海角也不算远,时间成了最无用的朋友。
岁月催人念旧,他走过邹翎从前走过的地方,认识邹翎认识的人或妖,静静感受那人落过的步伐。
他在妖族中生活过七十年,深山中的黑熊妖霍嚯在邹翎不在后的第一百年故去,无疾而终,只是妖龄大了。
他靠蛮力闯入过妖族的千山暮雪桃花源,见到了金翅大鹏妖满阙,叩首问邹翎的往昔,只为多知道一点有关邹翎的痕迹。满阙淡漠地草草讲过,临别时骤然比试武力,逼迫他出了剑,眼神奇怪地望着早归剑。
他还踏遍山川找到了一个与世隔绝的狐丘,远远望着狐丘里的六只红狐。最衰弱的红狐只有一只耳朵,看起来灵智有损,常和小孩子一样欢快地蹦跳。另五只红狐守护着她,唤她一声娘亲,她便有一声开怀的笑。
他甚至还去了几趟魔族,去怀瑾生前的地方转悠几圈,回望曾与邹翎在魔族停留过一夜的难忘岁月,然后揍几顿魔王笑千秋解解气。
三百年悠悠如流水,邹翎过往的温柔淡雅、顽劣可爱时常跃动在他脑海中,远去的一颦一笑与骄阳一般灼灼,灼得心花不灭,长情不绝。
自邹翎由他亲手杀死,他的修为便停滞不再前。曾经距离大乘期一步之遥,明明只需要再受一次天雷,再逆生一次剑骨,再造一把早归剑,便能踏入天人之境。
漫漫三百年过去,他似乎失去了挨天雷的勇气。
或许挨天雷不疼,是再造剑骨疼。
他想大抵会疼疯吧,再造一把早归剑的话。
每一柄早归剑,每一块剑骨都牢牢记得杀死不离的剧痛,痛感深刻凛冽如昨日失所爱,延绵尖锐的酷刑。
当真是世上最严酷的惩罚,最可怖的酷刑。
邹翎有千般好的,几处恶劣,他都妥善牢记在心海。他想过去追寻那人的来世,却因当初他一句前生与今世如天与地,选择放手不寻。还想过余生无趣不如早去碧落黄泉,也因他一句独活是为惩戒,甘愿忍受茕茕独行。
世人多求长生,他求长缘,求来世与今生所爱两两相望,由不相识,到长相思,再到长相守。
最好不分离。
最好许早归。
这日他再入妖族,漫无边际流浪览风光,芬芳山路间忽然走来一对极其养眼的伴侣,高大的着一身绣小草的漂亮黑衣,略纤细的着一身绣黑蛟的精致青衣,二妖情态亲昵,眉来眼去,怎一个腻腻歪歪了得。
白羽见人成双成对便羡慕,酸楚地多望了几眼,那青衣妖察觉到回望过来,明亮清澈的眼睛盯了他片刻,忽然一歪头,拉着黑大个的手蹦跶而来。
青衣妖右手还牵着伴侣,直接用左手拉起黑衣妖的右手,两只大小悬殊的手合成一个奇妙的抱拳礼,随即笑问:“兄台,你是不是有九把本命剑啊?”
白羽未料到这妖修为如此之深,但见问也坦荡:“兄台好眼力,确是九柄。”
青衣妖眼睛亮晶晶:“真是神奇,我见过许多大能的本命剑都有剑灵,但还没见过像兄台这样的剑灵。”
白羽有些怔忡:“我的剑有剑灵?”
他久违地纳罕起来,一者数百年来他一直把早归剑收在骨中,只知痛不欲生,不知别的。二者,早归是他的骨骼所化,非外来器物,他自己的骨骼怎么催生剑灵呢?
“有啊,而且好像不止一个的样子?”青衣妖眯了眼,定神凝视他片刻,眼睛愈发亮了,“哇!不对,你只有一个剑灵,但却是分为九份各自栖居在九把剑中,正好三魂六魄,一剑栖一份,真是神奇!”
白羽先是疑惑,再是茫然,心陷迷惘,魂飞天外,不知天地为何物。
“兄台?你还好吗兄台?哈哈哈高兴到泪奔啦?”
不顾青衣妖的笑问,他猛然后退深鞠躬,随后转身飞奔,奔向狂喜悲怆的归途,奔向彻悟愚昧的迎候。
逍遥宗过去曾有一座九层高塔,是怀瑾倾力所建,其中一层收满了仙门的束法典籍,邹翎曾一把火烧毁了高塔以示本宗与怀瑾断义,但塔中物被他妥善藏在逍遥宗地下,不为利用,只是怀念。
白羽继任宗主后用玉印打开了地下室,默默阅览了全部典籍打发时间。托那一万三千本典籍的浸润,他知道如何让剑灵化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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