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素儿做了一个梦。
梦中,她只穿着一件单衣孤身在一片白茫茫的冰天雪地里。
她紧紧地抱着胳膊,只觉那脚板底的凉气慢慢爬上胸口,随后化作她鼻腔里喷出的冷气。
她是谁,她这是在哪里?
林素儿皱着眉头拼命回想,却只记得自己投井了。
她死了?
真好,终于解脱了!
她缓缓走动着,除了自己的脚步声和呼吸声,竟然听不到其他任何声音,仿佛整个世间就只剩下她一人。
林素儿悲从心来,眼角的泪就滑落下来。
她想家了。
不善言辞的父亲,温柔的母亲,娴静的大姐,泼辣的妹妹,还有——
早夭的弟弟。
她茫然地四处张望着,企图寻找一丝希望,忽然,她的头一阵剧痛,然后,整个人就跌落在一片白光里。
林素儿慢慢地有了知觉,她的身上盖着软和的被褥,鼻尖有淡淡的皂角香味,耳边似乎有人在说话。
她这是到了哪里?
她有些艰难地睁开眼,然后对上了一双乌黑圆瞪的大眼。
那双眼睛的主人像是受了惊吓般猛地一颤,随后睁得大大的。
“娘,娘,二姐醒了——”
然后,蹬蹬蹬跑了出去。
林素儿也睁大了眼。
她刚刚见到了弟弟东子。
东子还活着。
她压住心底的狂喜,挣扎着就要起身,却发现额头火辣辣地疼。
林素儿不由用手去摸,却摸到了厚厚的布条。
“素儿,你别动,”一位不到四十的妇人风一般冲了进来,然后拉住了林素儿的手。
林素儿怔怔地看着妇人,眼泪再也忍不住滑落下来了。
“娘——”
她扑进妇人怀里放声大哭起来。
母亲王氏轻轻拍着她的背,温声哄她,“别哭,别哭,郎中说了,不过两日就好了,别哭了……”
林素儿却不管这么多,她死死抱住怀里的人,像是抱着这世间最宝贵的珍宝一般。
“怎么了,这是,”王氏轻声道,“你看看你,果儿跟东子都看着呢,你这做姐姐的也不害臊……”
林素儿听着母亲的絮叨,终于收住了眼泪。
“娘,我这不是在做梦吧,”她擦着眼睛,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王氏,“我怎么感觉我在做梦呢。”
“你这个傻孩子,做噩梦了?”王氏担忧地看着她,又道,“你别怕,乐郎中说没事肯定没事。”
站在王氏身旁的林果儿也道,“不就是被林蔓儿推倒摔破了头,打回去就是,哭什么哭。”
林素儿偏过头去,就见林果儿正一脸恨铁不成钢地看着自己。
站在果儿身旁的东子也正歪着脑袋打量着她。
“二姐,你是不是怕痛所以哭了?”东子一脸同情地看着林素儿,“要不,我去摘些果子给你吃?”
林素儿看看东子,又看看果儿,目光最后落在王氏身上。
王氏身穿葛青的棉裙,乌黑的头发整整齐齐挽了个纂别在脑后,面容虽然疲倦,气色却还不错。
她一定是做噩梦了。
梦中的母亲憔悴苍老,被生活蹉跎得如那六七十岁的老妪。
“好了,娘去外头看看你爹抓药回来了没有,你好好歇着,”王氏扶着林素儿躺下,又吩咐东子与果儿,“你们好好陪着你二姐,不许闹她。”
屋里只剩下姐弟三人。
林素儿不敢闭上眼。
那样的噩梦,她再也不想再经历一次。她几近贪婪地看着东子,她们林家长房最小的孩子。
耳边却听到果儿的嗤笑声,“怎么了这是,真的被林蔓儿打傻了?我早就跟你说过二房的那几个都不是好人,”说着,还轻轻哼了一声。
“哪里,大堂哥就很好,三堂兄也很好,”一个小小的声音反驳着,然后头上就挨了个爆栗。
林素儿微微笑着,这样真好。
她正看着姐弟两打闹,就听到院子外传来吵闹声。
“我去看看,”林果儿皱了皱眉,大步跑出了屋子。
“我,我也去——”
林东子像是个小尾巴似的也哒哒跟了出去。
林素儿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被面,目光却在屋里四处打量。
这是间很普通的屋子,除了她身下躺着的这张床,旁边还有张窄窄的小床,那是在弟弟三岁那年舅舅送过来的。
屋子中央摆着一张桌子,此时放了茶碗等杂物。靠着墙角的,是叠在一起的箱子,箱子里放着她们姐弟三人仅有的几套衣裳。
林素儿的目光在屋里慢慢滑动着,就见门帘子忽然被人掀开,东子满脸通红地冲了进来。
他握着拳头,小小的嘴也抿得紧紧的,像是就要爆发的小豹子。
“怎么了?”林素儿朝他招了招手,“告诉二姐外头在吵什么。”
东子坐在了床沿上,恨恨地道,“是大婶来了,在跟娘吵嘴,她欺负了娘,三姐说我碍事,让我回屋里来陪你。”
林素儿慌忙爬了起来,娘对上大婶多半是要吃亏的,她要出去看看。
“二姐,你别动,你头上的伤还没好,”东子忙爬上床按住林素儿,“你养好了伤才能动,郎中说的。”
东子才七岁,可常年干农活的男孩子力气也不小,林素儿又伤了头,竟然就没有挣脱他。
“那好,我不动,你告诉我,大婶来找娘吵什么,”林素儿急切地拉住东子的手,焦急地看着他。
东子却是瞪大了眼,“二姐,你不会磕到头把头磕坏了吧?”说着,伸手就要去摸林素儿的头,随后又想起什么来似的,缩回了手。
林素儿苦笑。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对眼前的事似乎有些弄不清状况,可脑子里却乱糟糟的,有许多不好的回忆。
“大婶过来找娘说理,说是三姐打了林蔓儿,让娘给个说法,要不然,她就闹到奶那里去,让奶来教训三姐。”
果儿打了林蔓儿,这又是怎么回事?
第3章 后山的枇杷
林素儿耐心地听着东子把话说完,这才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弄清楚了。
说来说去,原来都是裙子惹的祸。
前两日,嫁去镇上的姑姑回来了,她给三房每个人都买了礼物,送给她的是一条石榴红的裙子,谁知,二房的林蔓儿却提出要与她交换,她自然不愿意。
今日早上,两人刚出了院子大门,因为裙子的事又起了口角,林蔓儿就推了她一把,她跌破了头。
妹妹林果儿却是个不怕事的,当场就与林蔓儿扭打起来,两人都受了伤。
“大婶这是恶人先告状,明明是林蔓儿先打了你,还把你的头打破了呢,她还有脸来找娘,”东子气愤地说着,话说到最后,牙齿都咬得咯吱响。
林素儿想起来了。
她十五岁那年被林蔓儿推了一把磕坏了头,后来还留了一道淡淡的疤。她摸着额头上厚厚的白布,猛地抬起头来,“东子,你咬我一口,”说着,把手递到了东子跟前。
林东子错愕地看着姐姐,好一会才道,“二…姐,你不会真的摔坏了头吧,这,这可怎么办?”
他焦急地看着林素儿,两只小小的手掌几乎要绞成了麻花。
林素儿肃然地看着东子,又把手指头往前送了送,“你咬我一口。”
林东子看着她的神情,迟疑着张开了嘴,轻轻地咬了下去。
“用点力气,都不疼。”
林东子一狠心,重重一咬,听到呼痛声,忙松开了牙齿。
“是…是你让我咬的,”他怯怯地看着姐姐,有做错事的慌张。
谁知,对面的林素儿却抱着手指笑了起来,她笑着笑着然后又开始掉眼泪。
林东子这下真的慌了,他忙爬过去,有些手足无措地去抓刚刚被他咬过的那根手指头,“我…我给你吹吹,吹一吹不痛——”
话还没有说完,他小小的身子就被人抱在怀里。
林东子一动也不敢动,他不知道二姐这是怎么了,但是,爹说过,女人哭了,男人是要哄一哄的。
他这是在哄二姐。
等林素儿终于平静下来,林东子也获得了自由。
他看着二姐正望着他笑,不由得也笑了,两人对坐傻笑中,他似乎听到二姐说话了。
“什么真好?”
他疑惑地看着林素儿,眼中满是不解。
林素儿没有回答他,只是道,“你出去看看外头怎么样了,二姐累了,要歇歇。”
林东子不敢打扰她休息,磨磨蹭蹭出了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