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寂只望着她,没说话,烛光跃进了琥珀色瞳孔,时而深,时而浅地曳动着,驱不去那霜雪般的凛意,他深深地调整呼吸,牵动着还未平复的,淋淋漓漓针扎般的疼,他黯声问她:“回回,你是不是从一开始,就知道我和江献的关系?”
江献的名字一出,穿针引线,拨云见日,孟回明白过来症结所在了,满腔的热情顿时被冰水浇冷了大半:“你是什么意思?”
桌面手机铃声乍响,是丁菱的来电,孟回没接,响到自动挂断,丁菱又拨了过来,肯定是有什么急事,她一接通,那边就传来丁菱小心翼翼的声音:“亲爱的,你还好吗?”
眸底猝不及防地涌现热意,孟回强忍着情绪,模棱两可地应了声。
丁菱:“我跟我老公提起你今晚要求婚的事,他跟我说,沈寂好像是……不婚主义者?当时的晚宴上,华人商会的会长想给孙女和沈寂做媒,结果被他以不婚为由婉拒了。我觉得他有可能是逢场作戏,说辞而已,不一定是真的……”
没等她说完,孟回挂断了通话,笔直地看向对面的男人,视野中的他,是模糊的,明明离得那么近,却感觉远在天边,她用力地眨眼,想看清他。
然而他仿佛已经成为一抹虚影,看得见,摸不着,更抓不住。
“你是,不婚主义者?”孟回听到自己问了出来,而且还是笑着问的。
话音落地,空气似冷冻结冰顷刻间凝滞住了,沈寂一瞬不瞬地凝视着她,眼神复杂,晦暗至极。
好半晌后,他说:“……是。”
沈寂做不到对她说谎,至少在目前,他仍是不婚的想法,尤其,他无法接受,她想借着沈太太的名义回击江献,他可以尝试着克服心理障碍和她结婚,但那是出自爱,而不是为了这种荒唐可笑的理由。
孟回总算体会到了什么是一秒天堂,一秒地狱,短短的时间内从云端坠落深渊,摔了个粉身碎骨,她心如乱麻,俨然在崩溃边缘:“对,你说得没错,我确实一开始就知道你和江献的关系,所以才想着千方百计把你追到手。”
作者有话说:
那啥,寂寂你撑住,自求多福吧,鱼鹅就先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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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气氛降至了冰点, 浓情蜜意仓惶退场,唯剩那香薰蜡烛还在哀哀流着泪,虚弱地撑起一角光明, 映照着同时跌入深渊底的两人。
孟回逼退眼里的热意,她无条件地相信他,信任是相互的, 在他问出“你是不是从一开始,就知道我和江献的关系”后, 这份原以为牢不可破的信任裂开了一条缝隙,她仍抱着希望, 想和他解释清楚误会,但得知他是不婚主义者后,她的世界,在这个瞬间全然崩塌。
原来他是这么想她的。
原来,他居然是不婚的。
而她竟傻傻地去向一个不婚主义者求婚,多么……可笑!
可他从来没告诉她,他只想和她谈恋爱, 没想过和她结婚。
从头到尾,她就像个笑话。
孟回目光涣散, 颓然地跌坐回椅子,紧紧抓住裙摆,揉出团团褶皱, 指甲隔着布料掐进手心, 也许是麻木了的缘故,她似乎完全感觉不到疼, 理智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心灰意冷之下, 她彻底放任自己说着言不由衷的话:“逃婚当晚,江献就带着情人去开房,还进了拘留所,闹得人尽皆知,我感到非常难堪,于是计划以牙还牙,也给他戴一顶绿帽。刚好你就出现了,呵,声名在外的沈先生谁不认识?我稍微托朋友一打听,就知道了你和江家的关系。”
“没办法,我一个人的力量太微薄了,只能找一个比江献更厉害的靠山,而你无疑是最好的人选。只要成为你女朋友,不仅能报复江献,还可以将江孟两家闹得天翻地覆。”
“至于为什么要向你求婚?”孟回脑中一片空白,静默好几秒,她随口胡诌道,“因为我没有安全感,担心你知道我利用你后会和我分手,所以就急着想用婚姻绑定你。”
这样的回答,他还满意吗?
沈寂也不好受,心像被撕碎成了一片片,钝钝地疼着,她刚刚说的话,纯属气话,他一个字都不信,他怎么会不清楚她对他的心意?
从听到她一开始确实是对他目的不纯,到她朋友让她早点确定名分,再到她送戒指向他求婚,一切都那么巧合,在感情领域,他也是新手,遇见棘手的难题,同样会不知所措。
沈寂只是想当面跟她问清楚,甚至做好心理准备,即使是真的,他也不在意。
当不婚被摆到明面上,事情就变得更复杂了。
沈寂试图为此辩解,不婚虽然是事实,但他爱她,他需要时间去克服心理障碍……
然而,现在的他没有把握,无法向她许诺。
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摆在中间,事已至此,多说无益,无非是伤自己、伤对方更深罢了,孟回已经心力交瘁,她不再看他,冷声下了逐客令:“你走吧,我想一个人冷静一下。”
沈寂收回了想去拉她的手,垂在身侧,长指虚拢着,仿佛想抓住些什么,他声音极哑,字字说得很慢很清晰:“回回,等我们都冷静下来,再好好地谈谈。”
孟回恍若未闻,木雕般呆坐着,盯住蜡烛的微光,没回答他。
明暗交织的光影中,男人又站了很长的时间,孟回余光瞥到他的身影动了下,往门的方向无声移去,关门声传来,然后是缓慢离远的脚步声,最后什么都听不见了。
她并不知道,他带走了那枚戒指。
视觉受限,听觉屏蔽,孟回蜷缩着身体,双手交叠,趴在桌面,深深地把脸埋进去,好好的生日惊喜,有惊无喜,不欢而散,怎么会变成这样?
她闻到了奶油的香味,甜丝丝的,一阵阵地往鼻间钻,撞上她呼吸里的苦涩,纠缠不清。
他们之间,还有什么可谈的?
万籁俱寂,时间一点点地流逝,午夜来临,孟回如梦初醒,胡乱地抹了把脸,她抱起蛋糕出门,失了魂般在蜿蜒的小巷里走着,穿堂风吹起红色的裙摆,推着她往后退。
她偏不,硬是要逆风前行。
巷口的小吃摊收掉了,只有几家夜宵店还在营业,灯火通明,热热闹闹的,充满了人间烟火味。
孟回远远地就看见了停在红花楹树下的深灰色商务车,他还没离开,她看一眼就收回视线,面无表情地来到垃圾桶前,把蛋糕丢了进去。
蛋糕迅速失去了圆满甜美的形状,雪白奶油裱花,拼成爱心的水果块,和散发着臭味的垃圾混杂在一起,不分你我。
孟回转身,沿着原路返回。
两只闻香而来的流浪狗,激动跳起,合力打翻了垃圾桶,哄抢着蛋糕,你一口我一口地大快朵颐起来。
商务车内,沈寂将这一幕尽收眼底,瞳色黯寂,他看向倒车镜,视野如同隔着薄雾,映在镜里的纤细背影渐行渐远,成了红色小点,最终消失在拐角处。
他不自觉地弯下腰,拢紧手指,握住了丝绒盒子,如果没把戒指带走,或许它会和蛋糕有着同样的下场。
流浪狗饱餐一顿后,满足地摇着尾巴离去,夜宵店的灯一盏盏熄灭,月亮藏进了云层后,星辰依旧璀璨,夜风还在巷子里穿行不休。
沈寂淡声吩咐道:“走吧。”
前排的司机收到指示,启动车子,驶离月巷。
凌晨两点半,沈寂回到山间别墅,岑姨知道他会在孟回家过夜,但还是习惯性地在客厅留了盏灯,孤零零亮着,散发出一丝温暖。
岑姨上了年纪,睡得早,觉浅,一有点风吹草动就会醒来,听到车声,还以为是幻听,直到开门声响起,她出来一看,语气难掩诧异:“沈寂?你怎么回来了?”
沈寂心情不好,无意多说什么,只冲她颌首打过招呼,就上楼了。
思绪空空如也,头昏昏沉沉的,沈寂推开窗,风灌进来,鼓动他的衬衫,他站了片刻,捞过烟盒,敲出一支烟,滑动打火机,虚拢橙红的火苗,咬着烟低头去凑,轻轻一吸,猩红的光亮起。
他幽幽地吐出烟雾,眉峰微蹙,面部线条凌厉,轮廓更显分明。
太久没抽了,第二口时被呛到,尼·古·丁闷进肺腑间,他倚着窗台,抵唇咳嗽了几声,心口被绞碎的那处仍在痛着,他任由它向四处蔓延,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好受一些。
积了一截的烟灰断裂,掉落地板,随风四散。
夜里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丁菱从电话里听出了不对劲,丢下老公来孟回家里陪她。
孟回趴在落地窗边的小沙发上听雨声,长发散乱,神情无悲无喜,仿佛一朵失去了大部分生命力,即将枯萎的玫瑰。
作为曾经有过命交情的异姓姐妹,无论对错,丁菱始终坚定地站在她那边,同仇敌忾地数落了一通后,还不觉得解气:“身为不婚主义者,却还要来招惹你,这不是存心玩弄感情吗?”
孟回眼皮微动,总算有了反应,嗓音砂纸打磨过似的:“是我主动招惹他的,而且一开始我也没想过要和他长久。”
谁能想到会情不自禁地一步步深陷,越来越贪心。
他多次拒绝过她,可能是她说想谈一场不求结果的恋爱,给了他错误信号,才会一错再错。如今走到这个地步,双方都有责任。
感情这回事吧,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丁菱叹气,见她眼眶发红,从后面抱过去:“亲爱的,你想哭的话,就哭出来吧。”
其实人难过到某种程度,即使心底的泪泛滥成河,眼里也是流不出来的,孟回摇摇头,疲惫地阖上眼,也许睡一觉醒来就好了。
她不想在深夜做决定。
但今晚注定是难眠之夜,不可能睡得着。
他不婚,而她是一定要结婚的,他们还能走得下去吗?
时间一寸寸烧成灰,天色磕磕绊绊地亮了,许是不敢亮得太明显,到了九点仍灰蒙蒙的,孟回单方面做过千百次决定,始终舍不得,狠不下心,她想把选择权交给他。
等待电话接通的间隙,孟回心情平静,直到熟悉的低哑声音传入耳中,才牵动心尖泛疼,她抬手轻按住——
“沈寂,要么结婚,要么分手,你选一个吧。”
作者有话说:
寂寂:绝对不分手
虐不到哪里去的,大概还有十来章就完结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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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要么结婚, 要么分手,你选一个吧。”
在这种攸关原则底线的问题上,孟回不可能做到冷静, 她就是冲动任性,就是意气用事,怎么了?!
与其说是逼他做决定, 实际是在逼自己。或者说,她在做困兽之斗, 在赌,孤注一掷, 赌他足够爱她。
5岁被迫离开妈妈,跟着爸爸回到孟家,从小到大,对拥有一个完整家庭的执念,早已根深蒂固,深入骨髓。
如果一段感情无法走入婚姻,无法最终构成她心目中温暖的家, 那么不要也罢。
可是,她……舍不得。
孟回无法否认, 和他在一起时的开心快乐,甜蜜自在,是真真切切感受到的, 做不得假, 因为那个人是他,所以她才这么为难。
换做别人, 她早已洒脱地放手离去。
那端一片沉寂, 连呼吸声都听不见, 孟回微仰起头,眨散闪烁的泪光,同时在心里倒数,一、二、三……六,他还是没有回应,她便知道他的答案了。
她赌输了。
勉强拼凑好的心直坠冰湖中,再次碎裂,沁着化不开的寒意,孟回无声地笑了下,真奇怪,这种时候她还能笑得出来,没有再说什么,她挂断电话。
也截断了那句即将传入她耳中的:“回回,我不可能……”和你分手。
沈寂靠坐在床头,额头上密布细汗,几缕碎发耷拉着,他全身乏力,喉咙灼痛,仿佛含着热炭,说了几个字,剧烈地咳嗽起来,他掀开被子,翻身下床,止不住地头晕目眩。
岑姨徘徊在门外,考虑到他刚从纽约回来要调时差,估计还在睡,可昨天他生日,反常地没有和回回一起过,半夜回了别墅,他们之间必定发生了什么事。
岑姨担心不已,听到房里的动静,她顾不上敲门,推门进去,空调开得太低,迎面扑来的冷气让她打了个哆嗦,看到坐在床边的人脸色苍白,透出不正常的红晕:“沈寂,你是不是发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