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惊雨因要备考整日奔波于书屋和书斋两处,并未有太多空闲和元凭熤待着,元凭熤也体贴地尽量不打扰她,两人静静地等待着少男生辰这一天。
谁料这年十月初京里发生了一件大事,如一颗陨石坠落激起千层波浪,最外层一圈浅淡涟漪波及到了东阳县的这对小女男身上,从而彻彻底底改变了她们的人生。
原是一位封王的凰女庆王死了,这其中牵涉的方方面面的政治利害、阴谋算计她们不关心,她们只知道凰主悲痛万分,下旨全国半年内上至宗室下至百姓搁置大小红事,婚丧嫁娶仅能办丧。
风云突变,辛惊雨望着窗外只见乌云滚滚,秋风淅沥萧飒,鏦鏦铮铮,如鸣金铁;骤风席卷冬青枫桕,叶浪奔腾砰湃,其气栗冽,其意萧条。她人生中从未有如此刻,强烈地感到命运如此不由她,她不过是狂风凶林中再微不足道的一片落叶,“物既老而悲伤,物过盛而当杀”,无法以片叶之躯与欲伤欲戮的秋天抗衡。「1」
元凭熤心情同样低落,他的成年礼平淡无奇地过去了,元主夫对他的亲事只字未提。他漫步至和辛惊雨幽会的竹林,总觉得她会来找自己。
果不其然,辛惊雨汗津津地跑过来,眼睛里闪着奇异的光芒,拉起他的手狂奔。元凭熤慌地四盼,见无人才道:“这还是在府里呢你干什么?这是要去哪?”
辛惊雨兴冲冲道:“总要有人为我们做个见证!”说着把他拉进了元瞻青的房间。元瞻青方读书,诧异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流转,最后落到两人牵着的手上。
辛惊雨关上门旋身跪地,元凭熤被她扯下同她并肩而跪。只听少女坚定道:“惊雨愿意娶阿熤为正夫,只等国丧一过,便厚备彩礼向姑姑提亲!”
元瞻青放下书,拾起扇子慢慢摇动,半晌后言道:“你们既已决定了,何必告诉我?”
辛惊雨和元凭熤对视一眼,少女道:“本欲在阿熤生辰那天提的,只是恰逢国丧,这便耽搁了。在元哥哥面前承诺既为显示我的诚心,也为使阿熤放心。”
元瞻青失笑道:“放心什么?你们跟我保证又有何用?”
元凭熤咬牙道:“弟弟,弟弟与阿雨有了夫妻之实,我已经是她的人了!”
元瞻青怔忡道:“什么时候的事?”
元凭熤脸皮薄,辛惊雨便把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元瞻青。元瞻青的扇子展开斜立于膝上,扇子后面的手隔着冬衣死死掐进皮肤,他却对疼痛仿佛一无所觉。
元瞻青冷笑道:“你们自己不是很有主意吗?干脆就地拜堂好了,反正你们也有了……'夫妻之实'。“
辛惊雨道:“我想让阿熤光明正大、风风光光地嫁进辛府,我不想委屈阿熤,更不想让他留下遗憾。”
元凭熤感动地攥紧辛惊雨的手,元瞻青定定地看着少女,像是透过她望向他人。
元瞻青淡淡道:“没有兄长未婚,弟弟先成婚的道理。”
元凭熤急欲辩被辛惊雨拦下,她正色道:“一年之内元哥哥若有意中人,惊雨必不辞辛劳为元哥哥张罗婚事;若没有,惊雨会为哥哥寻找,直到哥哥满意为止。”
元瞻青刁钻道:“若我不想嫁呢?”
辛惊雨直视元瞻青的双眼,一字一句道:“嫁不嫁人是元哥哥的自由,若一辈子不嫁,惊雨愿以弟媳之礼服侍哥哥一辈子;若元哥哥哪日想嫁,惊雨愿奉上厚资嫁妆,只愿元哥哥能称心如意,永享康乐。”
元瞻青忽作大笑,直笑出了眼泪,他以扇指元凭熤道:“你是个有眼光的,你爹也是个有眼光的,恭喜你们都觅得良人!”
男子站起身来,双手如同赶鹅一般上下挥动着,道:
“你们别跪着了,起来吧,走吧,今天的事我会保密,不会泄露一个字,我没什么能送你们的,便祝你们早日成婚,早生贵女,祝我的小侄女也能有她娘和她祖母的好决断。”
只听“咔嚓”一声,刚把辛惊雨和元凭熤拥出去,元瞻青便落了锁。两人面面相觑,元凭熤咬唇不语,辛惊雨悄悄牵起他的手给予无言的安慰。
等两人走后,元瞻青复把门打开,从书箱里抱出一坛酒,吹着风独饮了一夜,口中喃喃“爹爹”。
转眼间到了年里,元主夫操持着过年诸事宜,绿珂报话说辛主子有请,他赶到主厅却见柳夫人俱在,面上不显不悦,落座下首问道:“妻主唤童过来,可是出什么事了?”
辛檀道:“你别紧张,不算要紧事。前些日子阿柳提醒我,说转过年来惊雨便能开始议亲了,虽说女子二十才成人,但亲事总是赶早不赶晚的。故把你叫来问问你的看法。”
元主夫矜喜道:“原是说呢,眼下正值国丧,虽说上边不许议亲,但民心如水,人之常情又是禁得住的?哪家不悄悄地就把婚订了?雨娘大了,再考上秀才,人常说成家立业,这业迈出第一步,家也该成了。”
辛檀点头,又道:“你外甥两个算算也到年纪了,一个还稍大了点,不过不碍事,元家出嫁妆是元家的,咱们养了他们小子两年,也少不得出一份,这便充裕了。阿柳,你知会冯叔一声,教他相中合适的千万留着先给我们家相看。”
柳夫人笑着福身,元主夫愣了刹那,揪着帕子问道:“童听不明白妻主的意思,妻主是想把青儿、熤儿嫁到外面去?”
辛檀无奈道:“我又不是他俩的娘,我哪管得到他们的婚事。你媎媎跟我提的,让我替她张罗她自己好撒开手!”
元主夫心中暗自怨怒,媎媎憨拙,定是酒席上喝得大醉,大着舌头囫囵吞枣地嘱咐妻主,估计自己都不知道说了什么;妻主听得也不仔细,竟然想把跟自己女儿一道养了两年的适龄小子外嫁出去,对他元家舅甥不经心至此令他心寒。
他方欲争辩便听柳夫人抢白道:“元主夫说的不错,等梁家的小儿子嫁进来之后,两个外姓表哥若还不明不白、不清不楚地搁府里住着,这说出去笑话的可是辛元梁叁家呐!”
元主夫指着柳夫人怒道:“你说谁不明不白?!我道你怎么上赶着去给梁家舐痔舔痈呢,原来是在这等着他儿子呢?!”
柳夫人气得涨红了脸,怒道:“元主夫可别血口喷人!梁家主夫有意主动邀我议亲,什么时候变成我上赶着去巴结人家?!”
元主夫怒火中烧道:“找你议亲?!女儿婚事均由正夫操办,你是哪门子的正夫?!”
柳夫人被戳到痛处,软下气势,脸撇向辛檀处,帕子摁在脸上堕泪。
辛檀见他们闹完了,出来收拾局面道:“梁家确是个良配,不过梁家的儿子比惊雨还小个两叁岁,两家都是不急的,不过先订上婚再慢慢看,你也别着急,他毕竟是惊雨的荆父,凡事都爱多操心。”
元主夫泣道:“阿雨不止是他柳夫人的女儿,童拿她当童的亲生女儿看待啊!她的亲事童怎么会不关心?!可是童也是元家的人,元家那两个小子妻主或许不清楚,他俩性子一个比一个倔,和阿雨长在一处两年了,她们之间怎么会一点情意都没有呢?妻主总得替孩子们想想呐?!”
柳夫人收回眼泪,冷冷道:“元主夫这话我就听不明白了,小女男生出些情愫不稀奇,只是婚姻大事怎可与小孩家儿戏相提并论?!元主夫这意思莫不是要让自己的外甥做侍?”
“我没有这样说!”元主夫怒瞪柳夫人一眼,跪地哀求道:“童求妻主叁思,婚姻大事不可儿戏,阿雨甚至不知道她要娶的人是谁,妻主总该问问她的意愿吧?”
辛檀点头道:“那便叫她过来吧。”
「1」出自宋欧阳修《秋声赋》:“商,伤也,物既老而悲伤;夷,戮也,物过盛而当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