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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月过,天气依然乍暖还寒,有不少人在这阵子感染了风寒,宫中那位更是每下愈况,连施虎都好几次被召到宫中侍疾,回来之后耷拉一张老脸坐着,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也就云姨娘在这时候有心,也有胆子问上一句:“到底怎么了?分明过往还算硬朗的,怎么还说不好就不好了呢?”
    施虎眼中愁思毕露,憋半天憋出来句:“哪是说不好就不好,到底年纪大了,要么别病,一病便别想好上利索。我也是早晚的,总之一个别想跑就是了。”
    云姨娘听到这里便要恼了,施虎怕招她动怒伤身,又赶忙伏低:“行行行,我不说这话了,我都还没看到我的孙儿们长大呢,哪那么容易蹬腿?咱们谁也别气谁,人到老来多和气,天天吵吵哄哄的,外人看了多不好,指不定怎么笑话咱们国公府没规矩呢。”
    云姨娘嗤笑一声,忍不住数落他:“现在知道没规矩了?您老人家过往干出的没规矩的事儿算少?那个时候怎么没这觉悟?”
    施虎一叹气:“这不时候不一样吗,我们想当年跟着陛下起义那会儿,十个里头八个都是文盲,剩下俩也不过堪堪能读懂个兵书罢了,蛮横日子早过惯了,乍一当官享富贵日子,那拿腔作调的架子真使不出来。我那老大哥八成也习以为常,他都不怕丢人,我们又嫌丢什么人?但以后就不同了,哪天年号一变,朝中指不定又出多少新贵,人家那一个个可都是正经翰林出身,实打实靠学问出头的,咱们好歹一个大家,也该收敛收敛,学学他们的做派,也给小辈们长些脸,等他们大了,外出交际也受人敬重,不至于落了笑话。”
    云姨娘将这话反复细品一番,颇感意外道:“看不出来啊,我们老头子还有这么心细的一天?了不得了不得。”
    施虎立刻满脸嫌弃:“否则都跟你似的?八十了还像个孩子头,我现在想想我都觉得瘆得慌,出去打个仗的功夫回来家里就多个小媳妇,还咋咋呼呼跟个炮仗似的,要不是公主的面子摆在那,我早把你打发回去了。”
    云姨娘眉梢一挑,兴致盎然道:“你现在打发也不迟啊,反正我现在有钱有宅子有铺子有田产,你打发了我我还乐意得不行呢,日子想怎么过怎么过。”
    施虎骂骂咧咧:“你想得美你!”
    云姨娘端起茶盏,嘚瑟不语。
    时间就这么一直过了二月二,天气才稍稍暖和些。
    施乔儿嫌施玉瑶老把那一天到晚只会嗷嗷哭的小崽子丢给自己看,趁着天气好有人邀,赴了幽州通判夫人办的赏梅宴。
    二月梅花三月桃,园子里的各式红梅实在开得热闹,走上一圈,衣袖上都沾染淡淡梅香。
    说幽州通判或许不熟,但一说梁行必定还有些印象,他就是当初那个说秦盛遇害,寒夜送冷甲的副将。战后论功加封,功过相抵,封了幽州通判,可谓一步登天。
    因有着秦盛那一层关系,新嫁不久的梁夫人对施乔儿极尽殷勤,开始根本没想到她会来,见她来了即刻喜不自胜,茶水点心俱是与他人不同,将自己私库中最好的碧螺春都拿出来招待。
    与施乔儿一桌的夫人小姐一并沾了些光,皆以为是因自己所致,看其他桌的人便不免高了眼界,眼中带刺儿,不是说谁谁谁的脂粉太浓,添了俗气,就是说谁的衣裙太素,瞧着寡淡。
    施乔儿懒得理身边人的窃窃私语,她来这纯粹就是为了躲避看孩子,本来想着吃几块点心找点新鲜劲儿便撤的,没想到红梅实在好看,这才久待了些。
    她瞧着梅花瓣子的颜色,感觉调成胭脂必定极美,心想走时不如向梁夫人讨上几枝子,多做几盒用着,顺便给老大老二送些。
    这般思忖着,便听身旁的贵妇人悄声来了句:“苏婉之今日穿了一身什么?再说陛下龙体不适,她身为儿媳理当素面朴衣,但那些也太素了些吧?知道的晓得她是堂堂魏王妃,不知道的,以为是哪个小门户家的女儿头次出门不懂穿戴呢。”
    “瞧姐姐这话说的,国子祭酒一个四品官,在你我之中,本就算不得什么高门大户,能得陛下与贵妃赏识,不过运气好罢了。”
    施乔儿听得别扭,好心情都快被折腾没了,不悦地往旁边瞥了眼。
    结果对方硬是误会了她的意思,以为她是想加入呢,兴高采烈一努嘴,正对忙于招待的梁夫人,小声说:“话说回来,我也是有些替沈夫人打抱不平,再说外地媳子不懂京城规矩吧,但她下请柬前也不打听打听,居然请了您的同时还把那位请来了,我要是你啊,早就气得摔帕子走人了,大家谁脸上都别想好看。”
    施乔儿翻了个白眼,实在有些忍无可忍,忽然一扬声:“来人!再端些糕点过来,要厚实噎人的,省得堵不住那一张张说三道四的嘴!”
    场面顿时鸦雀无声,嚼舌根的几名贵妇面上燥红一片。
    晌午时分,太阳烈得灼眼,施乔儿一晒暖就犯困,偏生还不乐意在这打盹,便朝梁夫人讨了几枝子红梅,带着四喜和若干丫鬟打道回府。
    梅花是她亲自抱着的,红艳艳一满怀,连瓷白的面庞都添了些娇润,走动间衣摆暗香浮动,拨人心弦。
    路走到一半,施乔儿刚没忍住再次打了个哈欠,睁眼便见从对面一条小径过来的苏婉之。
    二人正面相对,狭路相逢。
    施乔儿想到对方毕竟是皇家媳妇,便依了礼数,朝着微微一福身。
    苏婉之亦对她一颔首,眸中笑意清浅。
    施乔儿趁着起身,仔细注视了对面一眼,果然感觉从长相到气度都是百里难挑的清雅大方,皇家挑儿媳妇向来不喜长相太过艳丽,这样的便是正正好好,难挑出错。
    施乔儿觉得燕贵妃眼光不错。
    不过她确实还没到能和眼前这人无芥蒂交谈的时候,礼数一过,转身便溜。
    可要死不死的,对方和她一个方向,步伐也差不多一致。
    施乔儿有想过刻意走快些,但转念一想,那样不就证实自己有意与她避嫌吗?她们之间又有什么嫌好避的?当初的事情都过去三年了,又不是什么深仇大恨,用她相公的话说,谁年轻时还没闹上几场笑话?
    想到这些,施乔儿的心便定了下去,随便怎么着,哪怕肩并肩呢,反正她就这么走了。
    然而……她怎么觉得这苏婉之的眼角余光总往自己这里瞥呢?是在看她?还是看她怀中的红梅?她要不要把肩再挺直些?脸上的胭脂融化没有?这该死的路这么就那么长!
    不管了,忍过去就对了!谁先开口说话谁是小狗!
    “王妃也很喜欢梅花吗?”施乔儿问。
    苏婉之噙笑摇了摇头,剪水眸弯成可亲形状,道:“只是觉得新奇,这梅花长在树上时感觉它们不过尔尔,等到了沈夫人怀中,便显得格外活色生香了。”
    施乔儿怔了下才意识到对方是在夸自己,双颊立马飞霞,赛似梅花颜色。
    “婉之无意目光冒犯沈夫人,还请莫要挂怀。”见她神色异样,苏婉之颔首。
    施乔儿忙道:“不用不用,没什么的,我们女子之间,谈什么冒犯不冒犯,我抱着一捧红梅是用来晒干做胭脂的,感觉必定很显气色,你要么?要的话,做好了我送你两盒。”
    苏婉之笑盈盈:“好啊。”
    施乔儿:“……?”
    这样就答应下来了?她怎么也不客气一下。
    二人继续走着,距离不觉间拉近了些,苏婉之略低了声音,依旧透着股子柔顺:“不过,沈夫人也觉得我面上的妆太素了么?”
    施乔儿这一听,意识到那些乱嚼出来的舌根子全被她听了去了,立刻有些微微蹙眉:“不必管她们说的那些胡言乱语,谁不知道陛下龙体抱恙?你这样穿不浓不淡,最是合适的,我给你胭脂,全然没有其他意思,你用不用得上都另说,总归是我一份心意罢了。”
    苏婉之说话时始终注视着施乔儿的眼睛,微笑时嘴角两侧泛起浅浅梨涡,极为好声道:“婉之多谢沈夫人心意,我定会好好收纳保存的。”
    施乔儿:“……”
    她还没开始送呢。
    施乔儿一路都觉得奇奇怪怪,出了门各自道别,心想也就这一回了,反正以后也不会再见了,别扭就别扭吧。
    结果苏婉之朝她一招手:“沈夫人再会,改日我亲自登门邀你品茶,好酬谢相赠胭脂之恩。”
    施乔儿:“!”
    不对劲这真的不对劲,她这些年光和自家姐妹打闹没怎么接触过外人,现在京中闺秀都这么容易熟络的吗?
    回到家里施乔儿便将此行经历同沈清河说了一通,沈清河嘴上说着无碍,等后来施乔儿真被苏婉之接出去喝茶了,他跟得比谁都紧。
    苏婉之请施乔儿去的地方,是京中最负盛名的上流茶坊,因价格高昂,故而每日客人稀少,又因茶点果品多为迎合女子口味,男客便更少。置身其中放眼望去,楼上楼下多是结伴而来的高门贵女,举手抬袖间,店中无风自香,悦耳笑声可比管弦丝竹。
    苏婉之落座后给女侍报了一串名字,没等多久便上来满桌茶点。
    施乔儿瞧着,觉得样式比自家厨子做出的好看多了,拿起一块桃花状的酥点尝了口,味道也是不俗。
    苏婉之给她斟着茶水,轻声道:“我以往在家中读女戒读得闷了,便极喜欢到这边消遣,可我家中又管得极严,偷偷来上一次,回去便要挨上十下手板。现在可好,再无人管得了我了,总归嫁了人是有这点好处的,可惜过往闺中密友多已为人母,叫上十次,九次都道没空,可怜了我好久都不曾来过了。”
    施乔儿一听,心想朱启是死的吗,怎么连陪自己的王妃出来喝个茶吃个点心的空都没有。
    苏婉之见施乔儿皱眉,小心道:“是茶点不合胃口么?”
    施乔儿忙摇头:“不是,它们都很好吃,比我在家中吃到的好吃多了,我只是有些奇怪……”
    话说到这一步,施乔儿干脆开门见山了,心一横道:“这些日子里我郁闷好久了,今日便与王妃实话实话,按理你我过往并未有过交集,仅是梅宴一面之缘。可我却觉得你对我有些过于熟络了,这是为何呢?若是你想从我嘴里知道些老九的过往,那你尽管问就是了,我什么都能告诉你,而且我能与你保证,我和他早在三年前便两清了,如今不过是不甚往来的亲戚罢了,我眼里心里都只有我相公,断然不会给你添什么堵的。”
    沈清河匿在隔壁桌子喝茶,对那句“眼里心里都只有我相公”感到甚是熨帖,举杯品茶时嘴角都忍不住上翘。
    苏婉之素白的腕子轻托下颏,听完施乔儿的一席话,点点头道:“沈夫人想必是个慢热性子,这样看来我确实有些显得过于热络了。不过我愿意与你结交,不是因为魏王殿下,我也没那么好奇他的那些过往,你尽管放心,我贴近你,当真没有那么多的心思。”
    施乔儿更加纳闷了:“那是因为什么?”
    苏婉之脱口而出:“我喜欢你啊。”
    沈清河一口茶喷了出来。
    施乔儿手里的点心都吓掉了。
    苏婉之瞧着她认真道:“你长得好,性子也好,旁人在背后说我闲话,你我素不相识,你便愿意为我出头,我不知该如何主动与你攀谈,你就自己与我找起话说,还主动送我东西,这不就是传闻中的一见如故吗?我觉得咱们实在适合做朋友,我以后常去国公府找你玩好不好?我听说你家中没那么多规矩,你爹也不打你手板子,这可是真的?”
    施乔儿懵懵点头。
    苏婉之两眼放光,温温柔柔道:“那这就太好了,我以后还可以借口找你玩留宿到你那里,夜里再不必面对某些人那张活似我欠他五百两的锅底黑死人脸——”
    就在这时,“某些人”朱启,顶着那张锅底黑死人脸大步进门。
    作者有话说:
    乔儿:客气一下送你盒胭脂,以后不要联络
    小苏:她送我胭脂,她喜欢我,她想和我做朋友
    以及咱们这星期正文能完结,大家想看哪些番外可以说一下啦~我挨个来
    第66章 心机
    施乔儿眼睁睁看着苏婉之的面部神情从放松到抽搐, 再到强撑笑容起身一颔首:“殿下。”
    施乔儿一愣,转头一看,果然看到朱启那张阴云密布的脸。
    他的眼睛在她们二人脸上扫了一遍, 最后落到隔壁假装专心喝茶的沈清河身上。
    大步一迈走了过去,在沈清河对面坐下。
    茶坊中鲜少来男人, 还一来来俩年轻俊俏坐在一块,自然成了猴子似的, 引得楼上楼下各路女眷频频侧目。
    唯独施乔儿和苏婉之俩离最近的一看不想看。
    施乔儿冲苏婉之挤眉弄眼, 凑近小声询问:“他怎么来这了?”
    苏婉之摇摇头, 满眼的莫名其妙:“我也不知道,但想必应该不是来找我的。”
    这死家伙恨不得天天宿在外面和她老死不相往来呢, 怎么会关心起她的行踪。
    苏婉之又掀起眼皮瞄了一眼,更加狐疑道:“他为何坐在了那名男子对面?他二人认识?”
    施乔儿一抬头, 看到她相公向她发出的求救眼神, 一低头讪笑道:“大……大概认识吧。”
    那边, 朱启冷冷打量沈清河:“你来这里干什么。”
    沈清河收回求救视线,算是认栽了, 心平气和道:“来找我娘子啊。你呢殿下,你来这里又干什么?”
    朱启:“你能来找你的,我就不能来找我的?”
    沈清河刚要松口气,朱启却又往前一倾身, 几乎与他附耳道:“这个苏婉之心机深不可测, 性格古怪反常,回去告诉你家那个,不可与之结交, 当心被人卖了还给人数钱。”
    沈清河回忆方才魏王妃与自家娘子说话的情形, 说:“还好吧, 许是殿下多想了。”
    朱启一听就恼了,浓眉紧皱盯着沈清河,压着声音说:“我多想?你知不知道当初我和她大婚当夜分榻而眠,半夜却发现她举止可疑行为古怪,不好好睡觉,却在殿中东倒西歪地来回走动,宛如中了邪术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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