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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要退兵令还在,裴显就是违令出击,再大的胜仗也没有办法抹去‘出师无名’的污点。
    姜鸾耐心等了三天。
    政事堂在三天里吵成了鸭子塘,朝中官员们也纷纷捋袖子上奏本。
    众多官员们围绕着‘要不要撤了退兵令’的问题,主战派和主和派吵得面红耳赤,几个文官在朝会上吵到差点抡笏板互殴。
    姜鸾不上奏本,也不去政事堂加入骂战。
    她去中书省值房找一个人。
    八月里新入仕的中书舍人王七郎,王鄞。出身太原王氏嫡系,才情过人,声望卓绝。屡屡拒绝朝廷征辟,被朝野文人视为四大姓郎君里的清贵第一。
    但王七郎到了二十四岁的年纪,突然接受了朝廷征辟,入职就是正五品的中书舍人。普通寒门出身的士子从九品入仕,一辈子都爬不到的高位。
    王七郎在最近两个月里,成了京城风口浪尖的人。
    姜鸾偶尔坐车出城,在贴满公文告示的城门边上,十次里有五次听到扎堆的太学生们激烈谈论战事,还有五次在激烈嘲讽‘晚节不保’的王七郎。
    王鄞本人倒是心境平和,几次当面听到讥讽的言语也一笑而过,颇有他家祖父身上几分宠辱不惊的气质。
    姜鸾进了中书令的值房,不客气地直接坐在裴显常坐的位子上,召来了王七郎。
    “上次在王家见了王舍人,本宫问你,不打算入仕的人,为何突然同意入仕了?当时你不答。现在你祖父不在场,本宫再问你一遍,希望你好好地答。”
    王鄞轻拂绯衣官袍上的微尘,答得从容不迫,
    “从前闲云野鹤,身边簇拥者众。偶尔兴起,召唤士子出城踏青,野外清谈,应者云集。当时,鄞自以为能力出众,以才德服人。”
    “等到二月祖父退隐……三月春日,偶尔兴起,召唤士子出城踏青,野外清谈,应者寥寥。再不复从前盛况。”
    “鄞见识了世态炎凉,祖父谆谆告诫说,想要脚下莲花不染尘,需得家族中有人站在污泥深处,把根基往污泥里扎得稳固,才成生出步步莲花,托举住家族的后辈儿郎不染尘。”
    “祖父说……他已经在污泥深处站了一辈子,如今倦了,家族里须得有旁人替他踩进污泥里。鄞从此自愿出仕。”
    说到这里,王鄞长揖行礼,“鄞不才,忝居中书舍人一职,愿为皇太女效鞍马之力。”
    姜鸾听得笑出了声,“你们王家教导子弟,确实厉害。难怪百年来始终是京城四大姓之首。”
    “至于王舍人你呢,放低了心气傲骨,也是有几分眼力的。”姜鸾站起身,踱到王七郎面前,饶有兴致地瞅着他,
    “我今天召你过来,你心里猜到要做什么了?”
    王七郎从容应答,“只要是笔墨之事,鄞力所能及,但凭殿下吩咐。”
    姜鸾很满意。“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力气。召你这个大才子过来,要你做的当然是笔墨之事。”
    她踱出几步,跟王七郎说,“为了西北边境的战事应该继续打,还是应该全面撤军,朝廷争执不下。本宫想要你王舍人做的呢,就是……”她点了点桐木案上的笔墨。
    “以你的锋锐之笔,敲响征战之鼓。写一篇言辞犀利的檄文,鼓舞朝野士气,支持边境大军继续深入突厥巢穴,一举踏破王庭牙帐,立不世之功,保疆土百年安宁。”
    这是难得的机会。一篇声响浩大的檄文,足以青史留名。
    王七郎毫不迟疑地应下,“臣遵殿下谕令。”
    姜鸾走出去几步,突然想起什么,又走回来,
    “不止要言辞犀利,锋锐如刀。而且要雅俗共赏,朗朗上口。听几遍就能记住,小孩儿也能随口念几句,传遍大街小巷的那种檄文啊。”
    王七郎:“……”
    他作的诗词歌赋在京畿流传甚广,士子们赞他辞藻瑰丽,用词古雅,没有一个称赞过‘雅俗共赏’的。
    王七郎这回踌躇了片刻,最后还是应下了。
    三天之后,一篇《征讨突厥檄书》横空出世,贴满京城的大街小巷。
    痛斥突厥人的累累罪行,言辞犀利,锋锐如刀。
    几句骈俪对仗、引经据典、骂人不吐脏字的骂战话里,又掺杂了几句京城哩语、直来直往的街头骂战话,雅俗共赏,朗朗上口。
    士子们争相传阅言辞犀利的骈俪排比骂人词句。
    百姓们争相传阅朗朗上口的京城哩语骂人句段。
    檄书迅速传遍了京城的每个角落。
    初入仕途才两个月的王七郎,因为这一篇脍炙人口的犀利檄文,从此和‘辞藻瑰丽,用词古雅’八个字脱离了干系,在京城官场里一战成名。
    王七郎和御史台的大炮仗‘章三本’齐名,成了文武百官看到影子就绕道走的厉害角色。
    因为这份檄文的助力,朝野主战派的势头大涨,姜鸾成功地压倒了激烈反对的李相,政事堂颁下文书,撤回了九月里的退兵令,六百里加急快马送去边境。
    “王七郎不错。”姜鸾在东宫里剥着橘子,满意地把那份骂得痛快淋漓的檄文从头到尾再读了一遍,
    “落笔可当十万兵。他祖父惹出来的一堆麻烦,王七郎帮他祖父还上了一半。从此我只找他祖父偶尔打打秋风,不找王家的麻烦就是。”
    吃完了橘子,也不管汁水有没有沾在手掌上,提笔在即将发往边境的空白文书写下:
    “九月退兵令已徹回。军情多变,不必询问京城,可领兵便宜行事,征西北,射天狼。粮草还需要否?”
    “今年京城柑橘大而甜。何时能归?与君共食橘。”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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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2章
    边境战事激烈。
    每隔一两日, 京兆府就会把边境发来的战报贴到京城的各个角落,深入突厥巢穴的几场大规模交锋吸引了百姓们的全副注意,街头巷尾处处都在议论战事。
    朝廷刻意宣扬战事的同时, 京城的三堂会审陷入了僵局。
    “畏罪自尽的叶宫人曾经是椒房殿的人。遗书里还提起了谢娘娘对她好,顾娘娘对她不好。”
    姜鸾问崔中丞, “你们就没有派人去离宫,问一问离宫里的谢娘娘?”
    “当然派人问过了。” 崔中丞如实答, “谢娘娘的回答当然是她不知情。殿下, 臣就照实说了吧。谢娘娘身为先帝太后的尊贵身份, 除非罪证确凿,有人当面指认谢娘娘, 否则朝中不会有人敢顶着骂名把谢娘娘请出离宫的。”
    姜鸾知道他说的是大实话。
    “你倒是不瞒我。谢娘娘动不了,那她身边的人呢?我记得有个整天板着脸的女官, 叫做扶辛姑姑的, 是谢娘娘不离身的亲信, 能不能把她拘来京城问询?”
    崔中丞踌躇不答。
    姜鸾瞥着他难看的脸色,“没有确凿罪证, 谢娘娘不敢动,谢娘娘身边的人也不敢动。你们这些人啊。行了,本宫知道了。”
    崔中丞临走前又转回来,不放心地叮嘱了一句,
    “恕臣直言, 即便以殿下的身份,没有罪证,只凭怀疑, 直接拘押了先帝发妻, 谢太后娘娘身边的亲信。如果最后没有问出什么, 殿下必然会被言官弹劾诘问,局面难以应对。殿下慎重。”
    姜鸾目送崔中丞走远,自己往东宫方向走,随口问身侧护卫的文镜,
    “文镜,你觉得离宫的谢娘娘,和桂花林里谋害二兄的案子有没有干系?”
    文镜谨慎道,“尚未有证据。”
    “才十五岁的小宫女,连两位天子的面都没见过几次,没有人在背后煽动,好端端地会为了不相干的人舍了命?自从去年八月,宫里莲花祥云纹的圆金盆都收进了库房,再不用了。金盆是谁给她的。”
    姜鸾沿着宫道慢慢地走,自言自语,“又是谁告诉了她,先帝枉死?”
    回东宫的路走了一半,她却突然停了步,道,“不能这么瞎猜。得有实证。”
    文镜默默点头。
    姜鸾在岔道口掉头,沿着宫道往另一个方向走:“那就去问问。”
    文镜急忙招呼东宫禁卫跟上,“殿下要去哪里?路途远的话,末将去召步辇。”
    “不要步辇,召东宫马车。”姜鸾吩咐下去,“去城西大理寺衙门。本宫要亲自询问徐公公。”
    ——
    徐在安公公,侍奉过三代天子,御前随侍了几十年的老人。
    经历过几次宫禁的大清洗,又经历了几次宫廷动乱,每逃过一次性命,就会更加的谨小慎微。
    但躲着躲着,还是躲不过,进了大狱。
    他是关键要犯,只在最开始提审的那一次打了板子,没动过大刑,但徐公公在牢狱里蹲了整个月,几乎自己要把自己吓死了。
    姜鸾在大理寺的提审房间里,见到形销骨立的徐公公,一眼差点没认出来。
    徐公公见了她,自觉地往地上一趴,大礼跪伏在地,开始默默地流泪。
    “老奴自知罪无可赦,没什么别的话好讲的,只愿来世做牛做马,能够重新服侍殿下——”
    姜鸾把他拦住了。
    “谁说你罪无可赦了?他们都不敢听你说话,本宫今天专程过来,就是来听你说话。”
    她命提审房间里所有的人退下,只剩一个文镜持刀护卫,问徐公公,
    “现在没外人了,你原原本本地讲,把你知道的所有事都说出来。去年八月初十,京城动乱当夜,先帝怎么暴卒的?”
    徐公公被赐了茶,又被叫起身,跪坐在地上,颤抖着喝着温茶,断断续续地说起当夜的事。
    一开始的情形,和所有人知道的差不多。
    朔方节度使韩震龙,领兵夜间潜入皇城,埋伏在紫宸内殿,擒下了当时还是晋王的姜鹤望,动用了水刑。
    晋王半死不活时,裴显领兵入宫,一脚踢开了内殿紧闭的木门,韩震龙负隅顽抗,双方激战。
    变故就是在这时发生的。
    裴显带来的兵力很快压制了局面,韩震龙眼看大势已去,他要撤退了。
    屹立百余年的皇宫,地下暗藏了几处暗道,可以直出皇城,再沿着水道出京城,原本是祖先留下给儿孙保命用的最后手段。
    被延熙帝告知了韩震龙,由暗道潜入皇宫,藏兵于紫宸内殿,谋害他的亲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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