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梨自觉个子较一般女子偏高,比之男子也不差多少,没想到竟只到韩却的肩膀。
少年俊眉深目,瞳孔微动,似两颗蓝色宝石流光溢彩,薄唇微翘,带着三分不羁,若是不知底细,不是现在的境地,她想可能还真把眼前这人当作一纨绔美少年了。
不过韩却现在已经不是她关注的重点,她瞥了一眼坐在首位的公子琮,若是她动作够麻利,抽出身后士兵的弯刀回刺过去,以她现在的距离,有一半的概率能够刺中他,前提是自己身手如昨。
可是她才醒过来,对身体的把控如何不好判断,要不要现在动手她有些拿不准了。
韩却因为这异族长相,从小没少被人用异样的眼光看待,那目光里有恐惧有憎恶有惊艳等等,反正只要有他在的场合,总是有各种目光随之而来,虽然不怀好意的居多,可是被人无视这还真是头一遭。
他低头趴她耳边,有些恶意满满地嘲讽:“怎么?看上我大哥了?你父亲的尸首可还挂在城垛上。”
阿梨脖子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她下意识撇开头看着韩却,少年眼角弯弯,笑意却不达眼底,甚至暗含威胁。
她突然意识到一件事,她不再是战场上一呼百应的女将军,作为阶下之囚,她没法主动去做什么,只能隐藏好自己,伺机而动。
韩却见她低头,似乎看着脚下锁链神色仓惶,终于满了意,拉了她就坐回韩琮下首。
公子琮挑了挑眉,有心试探,“阿九,我说过,此次能不战而胜,你居首功,这些女人,你想挑谁就挑,想要几个就要几个。”
韩却摆手,一脸诚恳,“大哥谬赞了,是大哥用人不拘一格,季太守会审时度势,众将士浴血奋战,阿九可不敢居功。”
说罢,他一手搂了阿梨一手捏起她的下巴,笑道:“此女虽不如传闻中倾国倾城,倒也秀色可餐,于阿九足矣。”
阿梨瞪了眼想要挣扎,却听韩却又靠近她耳边低声说道:“想要你父亲的尸首就乖乖配合。”
阿梨诧异地看了一眼韩却,她虽然是冒认的罗氏女,但是不过是为了找机会靠近韩琮刺杀他,至于自己这条命,她是万万没想过到了这里还能活着出去的,可是韩却如此一说,她忽然有了希望。
见阿梨慢慢不再反抗,韩却轻柔地替她理了理散乱地头发。
公子琮见此,心下放心了些许。
自剐了罗建成之后,他这九弟病了一场,他总觉得韩却不似从前那般跟他亲近了。
在公子琮看来,战场上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所以他听从了季成的话剐了罗建成震慑四方,韩却因此消沉,公子琮只觉得他妇人之仁,这会儿他要走罗建成的女儿,公子琮不禁舒了口气。
妇人之仁,这也是这么多年来他控制他的法宝。
韩琮笑了笑,不忘打趣,“咱们的小阿□□会谦让了,哈哈。”
说完,他大笑着举起酒盏一饮而尽,军士也跟着起哄起来,一时间场上咕咚声摔碗声笑骂声不绝。
见时候差不多了,韩琮搁下酒盏站了起来,沉声道:“来人,将人都带上来。”
少女们很快被押带了上来。
韩琮逡巡了一圈,朗声道:“这批女俘都是季太守亲自挑选过的,作为这次攻占溧阳的奖赏之一,既然公子却挑了罗氏女,那么剩下的女俘在座诸位十人一组就按军功挑选吧。”
公子琮发了话,在座的军士都站了起来,将少女们团团围了起来。
十人!
她们感觉自己就像货物一样,被一群粗犷汉子盯着,那些目光□□裸的毫不掩饰,似乎要将她们吞噬殆尽。
绿芍一眼就看到正被韩却搂着的阿梨,虽然看不到她的面貌神情,但是在这一群粗犷军士中,韩却显得有些鹤立鸡群,她实在是没有想到韩军找到所谓的“罗氏女”,非但没有大肆羞辱凌虐,反而被公子却带走,避免了这群狼环饲的窘境。
她突然很是后悔,尤其是当她看见一个刀疤脸向她抓来的时候,她忍不住挣扎着尖声叫了起来。
见这群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竟然敢反抗,韩琮面色不善,冷冷下令:“若有敢反抗者,直接充入下军营帐。”
少女们虽然不懂下军营帐是什么东西,但是听到下面一阵一阵的欢呼声,直觉头皮发麻,肯定是比现在更惨的事情。
绿芍看着英俊倜傥的韩却,想起他曾经深夜来过刺史府劝降父亲,或许他会是她的转机?
她把心一横,大声朝着韩却哭诉道:“我才是真正的罗氏女,她是冒牌的,我才是罗刺史的亲生女儿!救救我!”
韩却感觉到怀中人的身体突然有些僵硬,他放开了脸色有些发白的阿梨,公子琮也看了过来。
见两位公子如此,军士们一时不敢妄动,等待着下一步指示。
“我才是真正的罗氏女,她们都是冒充的!”
场上响起了另一个声音,是沐芳,她撇开人群一把将绿芍推开。
绿芍看着沐芳,有些难以置信,“不……不……我才是……”
有人起了头,谁都不是傻瓜,又有少女推开她们,“她们都是假的,我才是罗氏女!”
“我才是……”
“我才是……”
少女们推搡着,有些矮桌都被推倒了,场面一时有些混乱。
公子琮似乎觉得颇为有趣,也不阻止,还竟亲自斟了杯酒跟韩却喝了起来,他没下令,其他人也不敢妄动。
阿梨看着眼前的乱象,这真的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她在韩却身边,韩琮坐在她上首,地上有摔碎的瓷片,现在谁也注意不到她。
可是她总觉得有些不对,这一切太顺利了,就仿佛故意留了个空等着去刺杀一样,但是这样的机会实在太难得了,哪怕是个陷阱她也想拼一把。
阿梨偷偷拾了一块锋利的瓷片握在掌心,就在她想趁大家不注意摸到韩琮身后的时候,突然一道银光晃了她的眼。
有几个人比她更近,正抽出短刃朝公子琮刺去,为首那人,可不正是沐芳!
她的短刃迅疾异常,直直对着公子琮的胸口,公子琮侧身闪避,虽然避开了要害,可是还是被刺中了胸口,鲜血顷刻晕开。
一击不中,沐芳马上又补了一刀,就在她第二刀快要刺中公子琮的时候,突然短刃被格开,公子琮身旁的屏风后冲出几名手执长剑的侍卫,她哪里是对手,很快被抓了起来。
刺客都是十六七岁的少女,本就抱着一击必杀的心思,这会儿见机会已失,纷纷服毒自尽,只少数几个被公子琮的侍卫先行救了下来。
公子琮受了伤,军医快速的赶了过来替他包扎,因为血流不止,他决定结束宴会回营,临走时不忘跟韩却交换了个眼神。
公子琮一走,沐芳等人也跟着被拖了下去,阿梨一直紧紧盯着她,可惜直到消失不见,她也未曾回给阿梨任何眼神。
经过刚刚这场混乱,绿芍已经被吓傻了,她缩在角落瑟瑟抖着。
韩却看了看阿梨,又看了看她,走到了她面前蹲下,笑嘻嘻道:“刚那女刺客说自己是罗氏女,你也说你是罗氏女……”
他湛蓝的眼眸闪烁着点点星火,似希望,似鼓励。
“我才是……”
真的……
后两个字她还未出口,他眼睛里的笑意慢慢凝固了,没有星光,只有无尽冰寒,她甚至不敢再开口。
“你是什么?”他抬了抬下巴追问道。
绿芍浑身都忍不住剧烈地抖动起来,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才能让他高兴,她很怕。
对于绿芍的沉默,韩却似乎很是失望。
鸦青的眼睫垂下,遮住了湛蓝的星海,他站了起来高声叹道:“罗建成敢以身殉城,他又怎会有如此胆小的女儿?!将她押去下军营帐。”
“是。”侍从立刻押了过来。
绿芍大声尖叫着反抗,可是她哪里反抗得了久经沙场的士兵,很快便被拖了下去。
天边已经微微泛着鱼肚白,韩却看着列队离开的军士,突然回身大步朝阿梨走来。
阿梨看着他一步一步迈进,心里闪过无数念头,她不自觉握紧了手中的碎瓷片。
韩却跟她朝反方向并排着,伸手掰开了她的手,低声哧道:“手都受伤了,还不放开。”
阿梨手中的碎瓷片“哐当”一声掉落在地。
韩却头也不回往高台之下而去,只一个清朗的声音悠悠回荡在晨风之中。
“将她收拾干净,送去本公子的居处。”
第4章 初交锋
龙骧军大部队驻扎在溧阳城郊,韩琮并一众精锐入驻内城,韩却随公子琮住在前刺史府。
“热水我给你搁这儿了,衣服在边上,你赶紧拾掇拾掇,要是得了公子满意,好歹有个去处。”
阿梨看着欲言又止却又急匆匆掩门而出的大婶,想问的话刹时被堵在了嗓子眼。
因了韩却临走时的安排,她被人带到了这里,据她观察,这里距刺史府不过两三巷道,定是先前某溧阳官员的私宅。
水桶热气氤氲,阿梨打量着四周,这个房间不大,但是颇为雅致,铜镜、妆奁……女子所用物事竟然一应俱全。
阿梨踱至梳妆台前,伸手抚摸着倒扣的铜镜,她深吸了一口气,把心一横拿了起来。
凤眼清明,鼻尖一粒小痣若隐若现,菱唇微微抿着,像带了三分倔强。
这明明是她的长相,可是却又不是。
曾经她不是待在演武场便是军营,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眉毛也是比较英气的平眉,整日束发束腰,干净利落。
而这张脸,肤色很白,甚至透着几丝病态,眉毛是时下燕女流行的柳叶眉,下颌没有她之前那么清晰,带着三分圆润,看着年纪不大,十六七岁的样子。
明明是同样的五官,身形也没差,却看着天差地别,最重要的是她自己深知自己是死在十八岁那年的,这又过了三年了都,人怎么可能越活越年轻幼态呢……
可是自己又真的是活生生的站在这里,拥有的也是自己曾经的记忆,她没法解释自己身上发生的怪事,但她确信根本没有什么“阿梨”,她就是姜黎!
沐芳为何坚称自己是“阿梨”呢?她又为何要刺杀公子琮?她是受何人指使?
阿梨总觉得沐芳知道些什么,如果她在就好了,她定会想办法再去套她的话,可惜她被韩却抓走了,若是有机会,得再跟她谈一下。
就在阿梨想得入神的时候,房门被人“咚咚”敲了两下,一个中年女音传了进来打断了她的思绪。
“罗姑娘,好了没?”是刚刚那个大婶儿的声音。
阿梨缓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个“罗姑娘”是问的自己,她回过神来这才觉得身上黏糊糊的很是不爽。
没有得到房内的回音,大婶又向着房内催道:“你可得快些,等会儿说不得公子要过来。”
公子?
公子琮受了伤,来的自然就是公子却了。
阿梨冷笑一声,她倒不知几年不见,诡计多端的韩却竟然开始近女色了。
听不见房内有动静,大婶又拍了拍门,“罗姑娘?可要我进来伺候?”
“不用!我知道了。”
既来之,则安之。阿梨可不想洗个澡还被人围观,见水温也差不多了,她飞快地下水准备先对付着洗一下。
听见房内的动静,梁婶儿总算放下了心,罗刺史性子刚烈,不肯投降,死得惨烈,她还以为他的女儿多少也有点烈性不听话,没想到还是挺识时务的。